第6章
陆纵海说:“小薛,我下周在宁省高院有个讲座,你要不要过来?”
陆纵海的讲座含金量极高,但不对外发放门票。
他一个月薪两千块的实习律师,无权无势的,连讲座会场的门都进不去。
薛深压下心底的激动,“非常愿意,但是陆老师,讲座的门票……”
陆纵海拿出一叠票,足足有七八张,递给薛深。
两人又聊了几句,基本上是陆纵海问,薛深答。
薛深受宠若惊,既感激,又不理解。
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
一直到他下车,他也不理解陆纵海对他的态度。
他不懂,陆纵海的生活助理也不理解,薛深走后,助理就问道:“先生,您为什么对那个薛深……”
陆纵海困倦地捏了捏眉心,“他绝非池中之物。”
助理不信,想到陆纵海昨晚让他调查的薛深的背景,嘲讽:“就他?月薪两千,差点因为挂科拿不到学位。”
陆纵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助理闭了嘴。
陆纵海也没解释……
薛深月薪两千,是因为女朋友被律所一把手给睡了,一把手存心整治他。
挂科太多,是因为薛深大学期间,不得不做六七份兼职赚钱养家,从来不去上课。去做兼职前,薛深稳居整个法学院的第一名,发过8篇ssci。
陆纵海看过薛深昨晚的普法直播。
他举的例子形象生动,信手拈来,逻辑严谨,条理清楚。一些没学过法律知识的网友,都能听得懂。
而且,明显是没有提前准备讲义,现场发挥的。
陆纵海以前开讲座的时候,也尝试过这种临场发挥的授课方式。但是,效果很一般。
他做不到的事情,薛深做到了,还做得很优秀。
*
薛深刚下车不久,顾平闻就到了。
顾平闻只字不提陈楚义的事,而是和薛深聊起了今天这案子。
“小薛,咱们今天要见的是个女当事人,当事人母女长期被丈夫家暴,想离婚,还要起诉丈夫虐待罪。你以前也在卷宗上见过不少证据了,纸上谈兵没用,这次调查取证,你来,我给你打下手。”
薛深一听,顿时紧张起来,浑身绷直。
顾平闻笑着捶了他一拳头,“紧张什么?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薛深嘿嘿一笑:“那要不……您再跑一个我看看?”
顾平闻满脸冷漠地一脚踹过去,眼角眉梢却带着笑意。
薛深这种不拿他当外人的态度,让他很舒服。哪像于黎,在他面前战战兢兢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总是藏着并不怎么聪明的算计。
师徒俩见的女当事人白阿姨,叫白兰,但是皮肤不怎么白。白兰端了两杯茶出来,端茶的双手青一块紫一块,都是淤伤。
白兰一听说这个案子是薛深负责,律师费才几千块,大手一挥直接说:“小薛,我要问那个渣男追讨一百万的抚养费,那你就分二十次起诉,每次起诉五万,我们告死他!”
薛深:“……”
顾平闻:“……”
白兰转念一想,可能觉得还不够解气,“你们多叫点律师,咱们凑个百人律师团,戴上墨镜和大金链子,啪,往法庭上一站,多威风。”
“……”薛深笑了笑,“白阿姨,咱们得遵纪守法,不能浪费司法资源。”
“啊对对对。”白兰附和了一句,把家里的情况和薛深简单说了。
她和丈夫周瀚海有三个孩子,三胞胎,都是女孩儿。
周瀚海好赌,每次赌输了喝醉了,回来就发了狠地打她,往死里打。
几个女儿想拦,周瀚海就连女儿一起打。
但白兰不敢提离婚……
她一个农村出来的穷丫头,小学文凭,找不到工作,离婚了带着女儿走又养不活,不带女儿走……周瀚海会把她们卖去抵债的。
白兰忍气吞声地煎熬了整整十几年,时常遍体鳞伤。
薛深问:“白阿姨,那你现在为什么决定要离婚了?”
“前几天,周瀚海在酒吧喝酒,他喝多了跟一个富家子弟抢女人,被人打断了几根肋骨,打折了一条腿,对方不想惹麻烦,私了赔了一百多万,顾律师说,离婚的话我能分到五十万。”
她都恨不得周瀚海是条蜈蚣,多长几条腿,再多断几条腿!!
这样三个女儿的学费就有了。
薛深点头,“好的,起诉离婚,我需要一些证明您丈夫家暴的证据。”
白兰回卧室,拖了一个28寸的黑色拉杆箱出来,“这些,都是之前顾律师让我保留的证据,说是打官司用得到,薛律师你看看。”
薛深把拉杆箱打开,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他不是不认识,而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系统都给他标注了证据种类,生怕他不认识。
验伤报告上标着一个【书证】。
录音笔上标着一个【电子数据】。
白兰歪歪扭扭的自述纸稿上标着一个【当事人陈述】。
薛深指尖碰到那些证据时,一阵机械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
【叮!验伤报告是间接证据,需要由其他证据佐证,证明效力低。】
【叮!录音笔里的录音是直接证据,证明效力高。】
薛深:???!!!
这也可以?
顾平闻在旁边看手机,往工作群里丢了几条语音,一回头,看到薛深的动作,眉头皱紧了。
薛深蹲在那个装了各种证据的行李箱旁边……
他摸出一张纸,只扫了一眼,就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再摸出一张,还是同样的操作。
垃圾桶里已经多了小半桶的纸团。
几百张的单据纸张,他只留下了二十几张,剩下的都进了废纸篓。
然后,顾平闻就看到——
薛深从电脑包里拿出电脑,开机,对着被他留下的几张皱巴巴的纸,和一支录音笔,在电脑屏幕上敲下了“起诉书”三个字。
顾平闻脸色不太好,但当着白兰的面不好发作,他语气没什么波澜,“薛深。”
“师父?”
“那些证据,你看了多久?”
“四分钟。”薛深总不能和顾平闻说,有系统的傻瓜式提醒,四分钟够用了。
顾平闻点点头,沉声开口:“你继续写起诉书吧。”
心里,顾平闻失望地摇摇头。
四分钟能看出个什么?!
上百页的资料,哪怕是顾平闻自己上,也要看一个多小时。
年轻人啊……总是自视过高、毛毛躁躁的。
怪他,看错了人,挑错了徒弟。
顾平闻身边,白兰不大信任地问:“顾律师,你让我收集的那些证据材料有一百多页,薛律师只留下了一小半,剩下的全扔了,他这、他这是……他那么年轻,能行吗?”
顾平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早上,他信誓旦旦地给白兰打电话引荐薛深的时候,提及自己这个爱徒时有多得意,现在就觉得脸上有多疼,火辣辣的。
顾平闻的失望和不悦,薛深压根不知道,他整个人全身心地沉浸在起诉书的撰写中。
不知过了多久,薛深停下了手上敲键盘的动作。
顾平闻语气没什么起伏,眼神都是冷的,“写完了?”
薛深把电脑递过去。
顾平闻不怎么耐烦地接过来,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的起诉书上。
他脸上的表情从不悦变为惊讶,然后从震惊变为严肃认真。
薛深写的起诉书,无论格式还是内容,都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问题。
甚至,起诉书后面,还洋洋洒洒地分析出了对方律师的18种答辩角度,20种应对方法,以及薛深组合出的6条证据链。
薛深从上百页证据资料里挑出来的25张皱巴巴的纸,可以完美地组成6条证据链。
不多不少,刚刚好。
顾平闻看得目瞪口呆……
那些资料,薛深就看了四分钟,就特么那么骚的把最有用的都挑出来了,还组出了6条证据链的完美证据网??
白兰也在看薛深的电脑屏幕。
她学历不高,但不是傻子,知道察言观色。
单凭顾平闻的表情,白兰就知道,她小看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白兰拿了两个竹篮子出来,递给薛深和顾平闻,“薛律师,顾律师,院子里有我栽的葡萄,这两天熟了,你们摘点带回去吃吧。”
白兰没提律师费的事。
不是不想给钱,而是因为她签的是风险代理合同。官司打赢了,她才需要支付代理费。
顾平闻推辞了两下,但白兰盛情难却,他想着葡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水果的钱到时候从律师费里扣出来就好,索性也就带上薛深,跟着白兰去了后院……
摘葡萄。
庭院里,一簇一簇绿叶摇曳着,大串大串的葡萄从叶子缝里垂了下来。
薛深刚摘了几串,脑海里响起系统的提示音——
【警告!有几辆车,载了N名战力爆表、肌肉发达的人,正在向您靠近,他们的目标99%是您。】
【注意:他们有钢管,有刀!】
【慎!】
薛深摘葡萄的手一顿。
“叱——”
“叱——”
几声急刹车时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响声,在不远处响起。
下一秒,伴随着剧烈的撞击声,白兰家小院的门被一脚踹开。
顾平闻还在和白兰说话,两人同时抬头看过去。
两辆面包车停在门外,车门拉开,十几个拿着钢管菜刀和各种武器的男人走了下来,满脸横肉,凶神恶煞,血气极重。
白兰脸色一变:“你们快走!快走!!”
顾平闻眉头也皱紧了。
走?
怎么走?
这小院唯一的门,已经被堵住了。
顾平闻问:“白姐,他们是什么人?”
白兰攥紧了拳头:“我丈夫周瀚海好赌,赌输了就去问他们借钱,他们是……”放高利贷的。
不等白兰说完。
为首的放高利贷团伙的老大缓缓走近,手里攥着一把带血的电锯,不怀好意地盯着白兰:“白兰,听说你男人周瀚海被别人打断了腿,拿了一百多万的赔偿款?那周瀚海欠我们的钱,是不是该还了?”
白兰浑身僵硬。
顾平闻的脸色也不大好。
高利贷老大瞥了一眼薛深,看到他还踩着梯子,认认真真地摘葡萄,没忍住嗤笑出了声。
高利贷老大抬脚,直接踹翻薛深放在青砖地上的竹篮子。
小半篮的葡萄洒了一地……
几个男人步步逼近,一脚一脚地踩上去。
紫色珍珠似的葡萄,果浆飞溅,暴殄天物。
薛深摘葡萄的动作一顿,从梯子上跳下来,掸了掸衣角的尘土,直直地看着地上的葡萄,又黑又深的眸子里,似乎蓄满了黑气。
“薛深!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摘葡萄,命都要没了!”顾平闻已经退到了薛深面前,看着薛深镇定自若的模样,快要骂人了。
白兰也挡在薛深和顾平闻面前,她的牙齿都在打颤,但还是看向面前高利贷老大,“这件事和他们两个无关,不要把不相关的人牵扯进来。”
岂料……
薛深不退反进,双手抱臂,淡淡地看向面前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大男人,“刚才,是谁踢翻了我的果篮?”
白兰:?
顾平闻:?
薛深慢吞吞地开口:“谁动了我的葡萄,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