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文学第16章
原本还算有秩序的人群，突然发生了骚动，李英兰顺着声音张望，她看见发生骚动的中心有一架骡车。
骡车停滞不前，被前仆后继赶上来的灾民包围得水泄不通。 骡车的出现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面滴入了一滴水，瞬间沸腾四溅。
李英兰想跟上去一探究竟，但她没走多远，就被其他追赶上来的灾民给挤倒了。
“唉哟！”李英兰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
董家两兄弟大惊失色，立马搀扶她起身。 李英兰不敢贸然上前了，她咬紧牙关站起来道：“我们躲到边上去。”
在远离流民又视野清晰的地方，李英兰看见驱赶骡车的仆人被吓得面色惨白，他手足无措的看着，冲他下跪磕头的男女老幼。
“小少爷，怎么办？我们过不去了！”
被称为少爷的男子，半掀着帘子露脸，是一副书生打扮的白面郎君。
看见他惨白的脸，没有一丝血丝，就知道身体状况不佳，周围的一众灾民，狂热无比，一些人甚至把头给磕破了。
白面书生眼神里流露着嫌恶，气若游丝的挥手吩咐车夫：“全分给他们罢了，赶紧驱散，我身子不爽利，别耽误进城。”
灾民听见要分吃的，一时欢呼雀跃，引得更多旁观的饥民一哄而上。
李英兰暗道不好，一旦他们把粮食和水源交出去，没有分到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发疯的饥民指不定会活生生撕了他们泄愤。
骡车上除了书生，还放着食物和水。车夫存货搬运在车架外，开始分发。
可是围城的灾民有成百上千，哪里够分？
没有拿到食物的灾民，看见别人狼吞虎咽，脸上凄苦的表情逐渐退却，转而替代的是凶狠和贪婪。
车夫很为难：“没有食物了，请大家让开一条路，放我们过去。”
又一波闻讯赶来的的灾民不相信，大家潮水般的拥挤在一起。一名年迈的老头，举着拐杖叫嚣。
“你个黑心肠的，自己吃的红光满面，还不愿意施舍给我们这些可怜人！”
“大家听老夫一句，车上肯定还有食物，他们为富不仁属实可恨，咱们想活命的人自己动手！”
“对，想过去，没门！！！”
群情激奋之下，离得近有一伙人徒手扑上骡车。受惊的书生错估了形势，他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怯懦的蜷缩着身子。
灾民没有看见期望的食物，他们疯狂的抢夺着搬运时，不慎掉在车板子上的米粒，不管手里捡到什么，都先往自己的嘴里塞，唯恐被下一个拥上来的人抢走。
董卫两家人面面相觑，男子神情复杂，女子面露不忍。
李英兰目光闪烁，有怜悯也有恐惧，生在后世和平年代，吃着杂交水稻长大的她，从没有见过这般人间炼狱的惨状。
李英兰紧紧抱着董有果，试图给予彼此力量。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搜身！万一藏了食物？不要放过他！”
李英兰眼睁睁看着体质羸弱，满脸病气的白面书生，被癫狂的饥民强行拖下车，按在地上，如案板上的鱼肉。
他满脸脏污，被撕开衣襟，暴露出中衣，无数双手朝他伸过来，在他身上摩挲翻找。
马夫是干体力的粗人，他被人掀翻在地，立马还击自保，谁扯他衣服，他就狠狠朝他的手臂撕咬。
马夫的凶狠换来一线喘息，他红着眼眶，声嘶力竭的朝城门方向大喊。
“我家公子是昆县童生，恳求军爷救我们！”
“我家公子是童生，请军爷救救我们！！！”
“我家公子是童生啊！府城不能见死不救啊！”
马夫的求救呼喊一声高过一声，把守城门的守卫原本不想管，这种事情频频发生，他们管不过来已经麻木了。
但一听遭受围堵的是本城生员，未来的秀才老爷，不得不一窝蜂的冲上去，手持兵器刀棒，威吓一帮饥民后退。
得了解围，书生和马夫顾不得带上再拿行囊，他们在城门守卫的掩护下狼狈不堪，抱头逃窜进城。
城门守卫离开，刚才驱散的饥民再一次聚拢。
李英兰看见白面书生获救，吊在嗓子眼的心将将放下，但很快下一幕血腥的场景，令她久久不能释怀。
被遗弃的骡子，成了盘中餐。灾民七手八脚的下死手摁住它，活生生被饥民捏住四肢，掐脖子窒息而死。
他们脸上浮现阴气森森的怪笑，咽着口水。所有人在刹那间，扑到驴身上撕咬，甚至没有人提议生火煮熟，就直接开始了一场生吞活剥的狂欢。
他们很久很久没有吃到肉了，咬到肉的人被其他扑上来的人挤开。他们唇齿间带着猩红的血，一边咀嚼，一边发笑。
李英兰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从心底升起的寒意贯穿全身，她颤抖着捂着胸口，她泛恶心，她想吐，但她现在没有勇气吐。
董家的媳妇和孩子都躲在自己男人怀里哭泣，没有人注意到陈端茂看见那书生进城时激动兴奋的神情。
对，他突然找到了带全家人进城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
但是，他的办法不能带走董家人。
陈端茂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他扯了扯自己老娘的衣袖，示意卫家人向自己靠拢。
卫书贤不明所以，陈端茂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们没有惊动董家人，悄无声息的脱离了董家人的队伍。
在远离众人的府城城墙边，陈端茂才把想法全盘托出：“娘，我有办法带全家人进城，但是不能带上董家人，他们人多目标太大了。”
“咱们家一共才四口人，凭我童生的身份，趁乱让府兵悄悄开门，不会有人受伤的。”
他的意思很明白，卫书贤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思索一阵才苦笑道： “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是女人的命啊。端儿，不管你做什么决定，为娘都跟着你，支持你。”
卫书贤的话，像是喂给陈端茂一颗定心丸，他坚定的点点头，似乎已经有了决定。
陈家儿媳妇抱着三岁的女儿一言不发，如同婆婆所言，她也要听从自己夫君的安排。
当董家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们才留意到身边少了人。 李英兰和家人们下意识的东张西望，寻找卫家人的身影。
“娘！你看！！！”
董有果第一个发现了卫家人的动向。
顺着三丫手指的方向，此时李英兰所见，只有卫家人的背影而已。
“他们进城了？！”
这个发现令她不安蹙眉，心底有一股子失落在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