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空不时响起隐雷,滚滚如冰球。
太娘轻坐在华耶身旁。
华耶这才发现老乌龟不见了。
一定是刚才听歌听得太入神,老乌龟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雪坨还在一旁抱着婴儿。
那位总爱帮助雪坨的热心少女,正在帮忙将酱粥轻轻送进婴儿嘴里。
她自己也怀抱一个阿娃,两人紧张而又小声的低语着。
“你说水芯的父母逃离了这里,然后呢?”华耶问道。
“他们离开这里后,就没了消息,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必然死掉了。
但五年后呀,山谷外突然出现一个干瘦的男人,抱着一个用兽皮包裹的女婴来到这里。
他身边跟着一个很瘦很瘦的男娃。
那个男娃最多4、5岁呀,很虚弱,就像快要死掉一样,只知道抱着男人的大腿,一步一步跟着走。”
周围都是人声,华耶将耳朵完全侧向太娘。
“我们一开始不知道他们是谁,以为是流落在雪地的鬼猴子呀。”太娘幽幽说着,声音有些小。
“你知道鬼猴子吗?哦,对,你没见过,就是很瘦,很危险的,像人一样可以两脚走的猴子。
反正遇到了就一定要躲开……
我们那时候就以为是鬼猴子,不敢随便开门。
后来发现他们会说话呀,太领才叫上大家一起去看,发现是人,就把他们接进来啦。”
“是,水芯一家人?”华耶问道。
“嗯,”太娘继续说道:“大家很快就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太领和主祭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水芯的阿爸说,一起外逃的女阿长已经死了。
可能是大家觉得小娃娃太可怜呀,所以都认为两个孩子是无罪的。
犯罪的只是他们的阿爸阿妈。
现在有罪的也就是剩下的男阿长而已,但男阿长该怎么办呢?
大家有讨论,就是一直没有结果,然后就这样拖着,拖了好几年……”
几年?这水放得长啊,华耶欣慰的想着。
“其实,那时候可以直接送入‘黑典’那里去审判,但没有一个人提出来,主祭和太领也不提,我想大家都是心软的,都不想看到有人死掉。”
“黑典?”华耶今天才听说有这样一个名词。
“是呀,如果遇到做坏事的人,我们就要把他送到黑典那里,让黑典进行裁决。”
太娘认真的说道:“但我们一直都没这么做……
这样过了五年,大家好像都忘了水芯他们一家是曾经犯罪外逃的人。
大家也都和往常一样一起劳作玩耍呀。
可是,有一天夜里,水芯的阿爸再次出走,没有留下什么话,只提前半年为水芯和她哥哥制作了很多衣物和工具……”
太娘轻轻的叹息着,停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两个娃很伤心,曾经不止一次偷偷跑出去寻找阿爸。
有一次很久都没回来,那时的太领还不顾反对,自己一个人出去找。
据说是在山谷外,不太远的雪地里发现了他们两个。
哥哥把妹妹包在胸膛,就直接扑倒在雪地里。
他们应该是往回走的时候没了力气,走不动了……
好在那时的太领找到了他们,把他们带回来了。
两个娃没什么事,可是呀……没多久太领就得了重病。”
“重病?”华耶紧着眉头。
“嗯,身上都烂了,主祭赶紧把太领送进故乡,希望故乡的星光能把他治好,但究竟治没治好,就不知道了,想来肯定是好了的。”
全身烂了,估计是辐射和毒物的缘故,华耶摇着头惋惜着。
“其实……太领的重病当然是外面的大雪引起的,而让太领走进雪地的就是水芯和他的哥哥。
虽然大家都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但水芯和她哥哥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呀。
那次后,他们就再没出去过,直到三年前,水芯的哥哥也离开了这里……”
“自己去找阿爸了?”华耶猜测着,将耳朵伸过去。
“是呀,他还留下话说自己是阿长了,要去寻找阿爸,还要水芯安心等着,他会把迷路的阿爸带回来,要水芯不要去找他们。”
“那水芯她……”
“那天,水芯哭了很久呀,所有人都跟着不开心起来,后面的很多天她也都在哭,她怕哥哥也回不来吧。”
“一直没有任何消息吗?她的哥哥和阿爸?”华耶轻声问道。
“没有,大家担心水芯会跟着跑出去,就轮流陪着她,不让她走丢。可是时间一久,大家就放松了。”
“让她跑了?”
太娘叹了口气:“是呀,水芯虽然还小,但一有机会她就偷跑出去。
可能是出生在雪地里呀,白雪不会伤害她。
有一回水芯出去很久,大家以为她回不来了,却发现她带着一个铁人,就是‘天天’回来了。
那个神奇的铁人还能看懂水芯的动作,还会保护她。”
“那应该是两年前吧,水芯和我说过,她是两年前捡到天天的。”华耶说道。
“嗯,差不多就是两年前,后来水芯就一直和铁人一起不时出去雪地,大家也慢慢习惯了他们的外出了。”
太娘停歇了好一会儿,似乎在咀嚼以前的时光。
短暂的无声,让华耶心绪难平,那个叫水芯的女孩儿,所说的出去玩,其实是为寻回家人而找得借口吧。
听到太娘深吸了一口气,华耶将思绪拉回。
“她哥哥离开三年了,她也长大不少,”太娘刻意说道:“刚才水芯唱得那首歌叫‘郁金’,是故乡的歌。
一般是太娘来唱的……
她今天唱的很好,只是……我觉得她唱的太美了。
她其实并不热爱地下故乡,可她却能唱的这么合适,或许在心里思念的是他们吧。”
“家人吗?”华耶声音低沉。
“是呀,他的父母,还有哥哥。”太娘顿了一会儿,说道:“所以,我觉得她不合适做太娘呀。
太娘要照顾大家,帮助大家回到故乡,不能因为其他的事情而随时离开。”
“其实,你是想让水芯保留有继续找到家人的机会吧?”华耶动容的聆听着太娘的气息,“可是没人接替的话,你就永远回不去了。”
太娘呼吸有些急切,却没有回应他的话。
在此之前,华耶心里一直有自己的盘算,就是带着机械体天天离开。
可是近来的事情,让他意识到,这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在上次密林自检中,他对“天天”的状态和使用记录做了检查,知道了一段关于水芯与机械体相遇的过程。
简单来说就是机械体被水芯激活,然后保护她回到了这里。
那天看到水芯因为找不到天天,昏死在树林里,他还很疑惑女孩儿为什么对机械体,有那么深的执念。
今天听了太娘的讲述,华耶释然了。
这个机械体天天,显然成了女孩儿的寄托,是超出陪伴和保护者的一种存在。
天天是女孩儿能安全进出雪地的保障,也就是能让女孩儿有机会寻找到亲人的载体。
如果这个载体遗失或者损毁,那就等同于失去了寻找亲人的可能。
因此,一旦天天离开,对女孩儿的打击无异于又一次的至亲离别,或者说是寻找至亲希望的幻灭。
可这个机械体如果不能带走,以华耶残缺的身体,肯定无法凭自己的能力回归赤道,那就等同于他也走不了。
太娘为了水芯能继续寻找家人,放弃了自己回故乡的机会。
我呢?我也有勇气放弃回故乡的机会吗?
华耶思绪纷乱,心中苦楚起来。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这个救过自己的女孩儿受到任何伤害。
那天密林中,女孩儿那种失去一切的绝望状态,实在让他不忍再触及。
净石台下,华耶与太娘两个各有期盼的人,低眉静思着。
净石台上,水芯的哼唱声再次扬起,依旧美好如夜星。
让人感觉苦恼和不幸,似乎从未碰触过那个宝石般的女孩儿。
华耶再度被她的声音吸引,乱糟糟的心绪也平复下来。
这回,女孩儿的声音很轻柔舒缓,没有确凿的词语,只是纯粹的鼻息与唇齿的共鸣。
有素弦适时点缀,仿佛吹过一番洗净灵魂的风,给人一种在晨光下雨露静谧的舒适。
她的演绎依旧完美无瑕,充满着对生活的热爱与对所有星光赐予的感恩。
这是吟唱的第二首,名为“星光”。
“她真的不合适呀。”太娘就像是为了加强自己的判断般,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然而整个世界都在这舒适的碧波中荡漾着。
每个人都陶醉其间,似乎万物都在共鸣,摇曳的树,洞穿密林的风,还有人们自己的心跳……
如此美好,华耶已经入迷,仿佛眼前有圣洁的光彩在舞动。
一时薄雾,一时净白,恍惚间,天际垂下两尾光翼,如同神灵的拥抱,柔软的包裹着净石台上双手交错紧握于胸前的演唱者。
水芯,那个女孩儿竟然在自己眼中成为了圣灵天使吗?
以理性自居的华耶,甚至完全没有抹去这种荒诞幻觉的心思。
他只期盼这一幕能更久些,即使他心里知道那不过是自己这个瞎子臆想出来的场景罢了。
然而,一声惊雷,将他震醒了。
在华耶眼中,天地间有白光连成一线。
剧烈的轰鸣,震动山谷,其焦点偏偏落在了女孩儿身上!
一股炽热的气浪,与爆鸣声同时从净石台喷涌过来,还在陶醉的华耶,根本坐不住,直接仰倒在身后的草地上。
闪电的轰鸣,在前方持续炸开。
华耶感觉一瞬间突然冒出几百只铁笛在耳朵里吹奏,震得他头昏脑胀甚至干呕。
发生了什么?!
华耶趴在草地上,本能地捂着耳朵。
他瞎掉的眼睛里,居然看见亿万万白光从天空降落,仿佛无数神灵从夜空中走下,令人心惊胆战。
那无数的光影,千差万别。
有单独的个体,有融合的块面,还有飞走的细针……
一切仿佛进入了异幻的世界。
盲眼的华耶此刻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真的看见了什么,还是视神经和脑内的生物电信号的错误表达。
眼前虚实难分,可耳朵里却传来真实的音波。
在场所有人都在哀嚎起着、呕吐着,似乎都被雷电击中。
巨大的橡树,疯也似的摇晃。
大风吹起厚重的橡木桌,胡乱撞击着一切。
肯定有人被吹飞了,呼救和惨叫分明在头顶出现。
这是地狱般恐怖的一刻,狂风里飘散的液体,几乎可以断定是血液和眼泪的集合。
华耶的身体也飘荡起来,他拼命抓住橡木桌的一角,可没一会儿,这木桌也同他一样飘飘如羽。
此时,有人声嘶力竭的大喊道:“死光!是死光——!!”
这近乎绝望的声音,带来了更恐怖的东西。
它们冲破外层山谷的橡木大门,张开饥饿的兽嘴,狂奔而来。
小说《启神:我就是神明》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