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张怀民问:“大爷,都是乡里乡亲的,能干出什么事呢?”
大爷站起来,走到门口四周望了望,才回来小声说道:
“乡里乡亲?人家才不管呢!为了钱,啥事干不出来。”
接着,史老汉讲了村后采石厂的事情。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镇政府成立了专为外贸出口的一家采石场,就是采出原石打磨、切割加工后,卖到国外做装饰材料。
尽管采石场是上级办的,但每年还能交村里一部分钱,逢年过节也能给群众发些福利,百姓很拥护。
谁知过了几年,上级要求撤销镇办企业,当时作为装饰材料的石材出口销路并不好。趁此机会,有人就以白菜价买下了这家采石场。
采石场从公家变成个人之后,看到外贸形势不好,就新上了破碎机、粉碎机,把采石场变成了石子厂。
生产量扩大了,没有交过村里一分钱,连村头那条原来公家石料场给硬化的水泥路,现在也被他们运输石子的车辆给压的坑坑洼洼了,也没人给修。
山后沟的地,每天都铺一层灰白的石粉,好端端的地不长庄稼了。
对种了一辈子地的农民来说,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
张怀民问道:“都是乡里乡亲的,石子场就不补偿你们钱吗?”
“给钱?人家说手续不全,上级要求停产,组织我们集体去上访,给政府施压,允许人家生产了再给钱。”
“那他们停了吗?”
“停了呀,大雪封山,运不出去,老天爷让他们停了。唉,别说毁了点地不给钱,就是人都不值钱啊!”史老汉说到。
“什么人不值钱?”张怀民疑惑地问道。
史老汉又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道:“前几天,在矿上看场儿的老张,由于天冷,在石子厂的水泥房里烧蜂窝煤取暖,第二天早上发现煤气中毒死了。”
老张六十多岁,年轻时老婆跟人跑了。好不容易拉扯大儿子,给儿子娶了媳妇,谁知过了几年儿媳又跟人跑了。
前几年儿子外出打工,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只剩下他和孙女张慧芳相依为命。老张常年在矿上看场儿,每天工资60元,像他这个年龄,如果到外面工地上,每天也能挣150到200元,可是由于要照看孙女,他也没出去过。
前几天发现煤气中毒去世后,石子场说他违反矿上规定,私自在屋里烧煤取暖,补偿了他一万多块钱,给了他孙女。
石子厂很快就把老张埋在了离村子最远的那片地里,还到处说他们给老张办的后事,承担了费用。
“那老张就没有其他亲人了吗?”张怀民问道。
“一个孙女,在镇上上初三,还有一个本家弟弟,常年在采石厂打工,据说老张的后事就是他牵头安排的。”
“这种人啊,是要遭报应的!”
“慧芳一直在家哭呢,好端端的,就成了孤儿。可能怕被别人看到,前几天夜里,她还去爷爷坟上哭呢,可怜的孩子!可惜!可惜!”
史老汉说着,两滴浑浊的泪水从脸上滴落!
张怀民也觉得心头一阵酸楚,心里想,竟然还有这种事,贫穷也罢,落后也罢,视人命为草芥的事情绝对不该出现。
眼见饭也吃饱了,张怀民站起来要走,并拿出一百元要给史老汉当饭钱。
史满仓一看都生气了,额头上青筋暴突,摆手说道:“我们山里人,吃一碗饭不要你的钱!”
看老汉坚决不要,张怀民趁机问到:“张慧芳家在哪儿,你告诉我,我把这个钱给她,让她上学用吧。”
听了这话,史满仓不再坚持,带着张怀民走到村里的一个高地上,指给了他张慧芳的家。
张怀民向史老汉表达了感谢,就沿着他指的路,向张慧芳家走去。
大门没闭,两扇农村老式的木门,门框上新贴着白对联,三间石头房子,两间的石头陪房,现在做了厨房。
张慧芳刚吃过饭,正在屋里看书呢。
忽然就看到院子里进来一个陌生人。多少年来,这个家,就连亲戚都没来过,更别说陌生人了。
突然看到陌生人进来,张慧芳本能地出来,却不知道说什么。
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她上身穿一件红色印着牡丹花图案的棉袄,脚上穿着黑色棉裤,脚上是千层底的棉布鞋,马尾辫扎在脑后,水灵灵的大眼睛有些茫然,白里透红的脸上还有泪痕。
张怀民想,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就需要独自承担家庭的苦难,世道无常啊!
看到张慧芳捏着衣角手足无措的样子,张怀民说:
“我是外地来的游客,被大雪困到这儿了,想喝口水。”
张慧芳一听是外地的,把他让进屋,到了满满一碗白开水让他喝。
到了屋里,张怀民看到墙上贴满了奖状,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到现在,张慧芳一直“三好学生”、“模范学生”等,还有就是各类竞赛的一等奖。
张怀民喝了一口水说到:“你学习挺好的啊,现在上几年级啊?”
“现在初三。”
“哦,那你明年就该上高中,有什么打算?”
“我想去我们县一中,老师说上了一中肯定能考上大学。”
“你成绩那么好,肯定会的。”
老师也说我会考上。张慧芳高兴地说到。
张怀民又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呢?”
一听这句话,张慧芳的脸色突然就变了,动了动嘴,没吭声,接着,两颗豆大的泪珠滚出了眼窝。
张怀民用温和的目光看着他,没说话。
也许是感受到了张怀民眼光中的善意,张慧芳用嘶哑的声音说:“本来是我和爷爷一块儿生活,前几天爷爷因为意外去世,就剩我一个人了。”
话没说完,她就大声哭了起来。
张怀民站起身来,专注地来到墙边看上面的奖状。等听到她哭的声音越来越小,才问道:“怎么是意外,你能给我说说吗?”
爷爷去世后,张慧芳每天就是哭,看书也看不到心里去,想给别人说,也没有合适的人。
忽然就碰到这么一个陌生人,也许张怀民眼睛里透出的善意让她失去了提防。就在张怀民站起来看奖状的那一刻,她就想要说出她知道的一切。
她叙述了她所知道的事情。
矿上怕丢东西,就让我爷爷每天去看场儿,每天夜里在矿场巡夜,白天别人吃饭的时候他也在场上,每天60元钱。
一般我们一起吃了晚饭他就出去,直到第二天吃过午饭后回来,然后吃过晚饭后又出去。
我放假回来后的第三天上午,我爷爷没回来,我一个同在矿上的本家爷爷来我家了。
平常这个爷爷就没来过,我爷爷曾说过,这个爷爷和矿主关系很好,尽管和我爷爷是叔伯兄弟,但关系很一般。
我想,他来干什么?准没好事。
果然,他告诉我,我爷爷昨夜在矿上煤气中毒,去世了。
我不信,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死了呢?
他把我领到矿山,领我进了我爷爷在矿上住的那个小屋。爷爷已经被抬到了地上的草铺上,被一个破床单盖住了,当时我很害怕,也没敢掀起床单来看看。
他们告诉我,说我爷爷昨晚在这个屋子里生了蜂窝煤,结果被煤气熏死了。
说蜂窝煤本来是有一根管子把煤气抽到室外的,谁知夏季的时候,有小鸟在管子里搭窝,把管子堵住了。
说着,他们还让我看了从管子里掏出的鸟窝。
接着,矿上就派了几个人,来家里把爷爷准备好的棺材抬到了矿上。
那个本家爷爷给我说,是我爷爷违反了矿上规定,按说是不赔钱的,考虑到家里就剩我一个姑娘,补偿我12000元钱,让我以后生活用。
并且还说,爷爷安葬方面的费用矿上都管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起没有了爷爷,就光顾着哭。当天下午,他们用矿上的挖掘机,走好远找了个地方,就把爷爷埋那儿了。
他们给爷爷买了花圈、纸扎,还烧了好多纸钱,我自己什么也没做,就一直哭,后来,我都说不出话了。
后来我就没了爷爷。我一回到家,看到屋里的一切,就想起爷爷,我就哭。
可是,无论我怎么哭,爷爷也回不来了。
有一天夜里,我忽然想到,我刚放假那天,爷爷对我说,他过几天就该结工钱,今年上了不到三百工,平时花了矿上6000多元,应该还能结12000元左右的工钱。
还说,结了工钱要带我去县城买几身新衣服,说孙女大了,过了年就该上高中,也该有几身衣服。
说到这儿,张慧芳再次“哇哇”哭了起来。
张怀民听的都背过身偷偷抹眼泪,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这位六十多岁的爷爷还是那样乐观地对待生活。
“你这个本家爷爷叫什么?”
“张增寿!”
“你爷爷呢?”
“张民生!”
张怀民记住了这个名字,并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事让我碰上了,我就一定要给你讨个公道。
过了一会儿,张慧芳又抽抽嗒嗒的说道:
我想知道,那个本家爷爷给我的到底是爷爷的工资还是他们给的补偿款。
下大雪的那天夜里,我睡不着,就爬起来去找我爷爷。
我到爷爷的坟前哭诉,可是,爷爷再也不会给我说话了。我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记得脚都冻麻了,我才往回走。
走到村口的时候,天亮了。我正好碰到了那个本家爷爷。
小说《一个富二代的从政传奇故事》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