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文学第17章
八月中旬，珊珊接连打了两次电话邀请江宇宸去她曲江绿地的新房看看。
要在以前，他肯定不会去：你的新房和我有什么关系，不就是想炫耀一下吗，我可没那闲心。可现在情况不同了，珊珊为了父亲的病跑前跑后，挂号、找医生、做检查，比自己这个当儿子的都尽心，即使珊珊不邀请，他也应该去表示一下感谢。
去以前，他特意买了一条价格不菲的丝巾。
曲江绿地是高档小区，没有业主的引见外人是进不去的。珊珊和他约定：星期六上午十点，她在小区东门口等他。
江宇宸是九点五十到的，珊珊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珊珊身着淡兰色的连衣裙，脚上是一双白色高跟凉鞋，原先的马尾辫也变成了飘逸的披肩长发，远看，既时尚大方又雍容高贵。
平时总说对珊珊没有感觉的他，此时的心跳却不由得加快了。
有珊珊领着，门卫连问都没问，就直接给他们打开了栅门。
小区里绿树成荫，曲径通幽，一幢幢的红色小楼错落有致，林荫小道弯弯曲曲，花坛里鲜花簇拥，草坪上的小草青翠欲滴，仿佛进了一座公园。
江宇宸不由得想起了何佩玲居住的城中村：杂乱无章的院落，狭窄的小路，脏乱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流。
同一个城市，竟然有着天壤之别。
小区里没有太高的楼，最高的也只有四层，珊珊的房子在小区西边一栋三层小楼里，是一梯二户的那种。
进到屋里，先是一个换衣服的小门庭，再往里走才是客厅。客厅宽敞而明亮，相连的阳台上挂着柔和飘逸的落地纱帘，屋顶上的水晶灯晶莹剔透，大理石地板光洁如镜。
看完客厅，珊珊又笑意盈盈地领着江宇宸参观了其他几个房间，每一间都独具风格，高雅，温馨，充满浪漫色彩。
江宇宸不禁由衷赞叹道：“太高级了，赶上五星级宾馆了。”
去年，为给审计厅来的同志找住宿的地方，他曾去过不少高档宾馆，也不过如此。
珊珊淡然一笑：“我这算不上高级，”她用手指了指窗外那些小红楼，“看见了吧，路北面的那几幢，都是连排别墅，每套都在二百平米以上，西边的那些独幢小院，全是三层小楼，四百多平米，电梯就在自己家里，而我的这套，只有１６０平米，是小区里套型面积最小的，装修的也只能算一般。”
江宇宸心生好奇：“那里面都住了些什么人，这么有钱？”
珊珊说：“不少是陕北的油老板、煤老板，这些年发了财，在西安买房就像买白菜一样，一买就是几套，有的甚至把整个单元都买下了；还有很多是搞金融的，什么银行、投资公司、证券公司的，在这买房的也不少，你不也是搞证券的么，什么时候也买一套呀？”
江宇宸苦笑：“我？算了吧，能有地方住就不错了。”
珊珊说：“挣那么多钱，压箱底生儿子呢？”
“挣什么钱呀，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
“你们搞证券的要是发不出工资，那我们早就该喝西北风了。”
“此一时彼一时，老一代证券人确实有钱，前些年股市行情好，他们都赚得盆满钵满，可现在，行业不景气，那样的情况早就不存在了，不仅证券，整个金融行业都不像以前那么红火了，就连高考，金融专业的录取分数线都降了不少。”
“我记得你高考那年，金融专业的分数线是所有专业里最高的。”
“是，比北大、清华的分数线都高。”
“我一直不明白，你不是那种金钱至上的人，理科又那么好，为什么不学个高科技之类的专业？”
“是我妈的主意，她说，学理工科的大部分将来都得进企业，你也知道，现在企业日子都不好过，特别是像咱们厂这种军工企业，就是贫穷的代名词，高级工程师五十多岁就被内退了，退休金还比不上一个事业单位看大门的，更不要说跟金融行业比了，她的一个同学，毕业时分到了银行，现在不但在西安买了别墅，还在海南、深圳也买了房子，所以，非让我报金融不可。”
珊珊也有同感：“你说的也是，那天，我从拐角楼前面经过，看见原工艺所的吕工程师，咱厂唯一的高高工，正坐在楼前边晒太阳，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我想，按他的年龄和资历，如果是在金融或事业单位，肯定还在领导岗位上呼风唤雨呢。”
江宇宸点点头：“他们是内退还好点，起码有退休金，生活不成问题，还有多少下岗工人连基本的生活费都没有。”
听到这，珊珊的神色突然一变，极为郑重地对江宇宸说：“请你不要把我买房子的事情告诉咱们厂的人，包括你爸妈。”
“为什么？”
“这还用说吗，现在厂里的人都那么困难，要知道我在西安买了这套房子，还不知道会联想出什么事情来。”
别说厂里人了，就是他江宇宸，自从在火车上知道她在曲江绿地买了房子，就已经在脑子里划上了问号。
江宇宸问 ：“可你为啥告诉我呢？不但告诉了我，还让我到你这里来参观，你就不怕我联想出来点什么吗？”
珊珊说：“你不是那种见不得别人好的人，就是联想出点什么，也不会有啥后果。”
江宇宸：“何以见得？”
“我们一块长大，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吗，重复一千遍的谎言在你这里也变不成真理。”
“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是心胸开阔、大气睿智、境界高、有涵养之人。”
“你高抬我了，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即使没有我说的那么好，也绝不会捕风捉影、说三道四，其实，就是说了，也没什么。”
“什么意思？”
“因为这套房子说是我爸妈买的，实际上，大头还是我爷爷出的。”
“那你为什么不敢让厂里人知道呢？”
“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也是，现在大家肚子里都憋着一股怨气，一点小事都可能掀起大浪。”
说到这，俩人又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了863厂曾经的辉煌：
江宇宸说：“想想咱们厂那时候，多好呀！”
珊珊说：“是啊，学校、医院、俱乐部、大礼堂、车队，什么都有，就像个小社会。”
江宇宸说：“每个星期六都有电影，而且是免费的。”
珊珊说：“还记得在灯光球场看电影的情景么？”
江宇宸说：“咋能不记得，晚上八点才开始放映，咱们六点多就跑去占地方了。”
珊珊说：“是啊，你去早了给我占，我去早了给你占。”
江宇宸说：“人山人海的，多热闹，晚上再刮点风，凉飕飕的。”
珊珊说：“还能买一根五分钱的冰棍边看边吸溜。”
……。
江宇宸说：“学校组织到厂里参观，你们班都去过那些车间？”
珊珊说：“记不清了，只记得里面有个大炉子，里面的火苗窜得老高，工人脸上的汗珠子都连成了串。”
江宇宸说：“我们去的是机加工车间，地上全是铁屑、机油，在里面也就转了一圈，我的白球鞋就变成了黑的，还被挂了几个口子。”
珊珊说：“怪不得现在的人都不愿意进工厂。”
江宇宸说：“现在的条件应该比以前好多了吧，听说，都变成了数控机床了。”
……。
珊珊问：“上高中那会，你篮球打得很不错呀，现在还打吗？”
江宇宸说：“现在哪有地方呀！”
珊珊说：“你那里没地方，我们小区有，就在小区的东北角，不但有篮球场还有各种运动器材，你什么时候想打球了就来吧。”
江宇宸说：“我连你们小区进都进不来，还能去打球？”
珊珊说：“怎么进不来？你那天想来了，给我打个电话，就像今天一样，我到门口去接你，谁敢不让你进。”
江宇宸说：“我哪好意思回回劳驾你呢。”
珊珊说：你和我，还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
江宇宸说：“只要你不嫌麻烦，我每个星期都来。”
珊珊说：“好，我等着你。”
说着说着，就到了中午，江宇宸起身要走，林珊珊却一定要留他吃饭。
江宇宸问；“你做？”
林珊珊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现在谁还做饭呢，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