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堂位置靠近最里边,远离街道,老人家浅眠,喜静,位置选在里面不受打扰。
顾知望的听风院靠近外院,中间是云氏后宅女眷的住处。
以往不到一刻钟走完的路,今天却显得格外漫长。
顾知望认真想了想,找出了问题所在。
以往一起回去的时候,娘总是拉着他温柔的问话,问学堂的事,问吃饭的事,好像一切远离她的衣食住行都要问上一遍才放心。
那时候他只顾着应付娘,不将自己又调皮闯祸的事供出去。
一来一回说这么多话,时间过的可不就快了吗。
今日万寿堂之事顾知望提前预测过很多次的,事情进行的顺利,一切尘埃落定,顾知望缺失的情绪却在看见云氏步履蹒跚的身影时,刹那恢复。
原来过往稀疏平常的东西,直到要失去了才能明白有多珍贵。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和娘牵着手温温柔柔的被问话了。
顾知望心里沉甸甸的,压的难受,这是以往只知吃喝玩乐,偶尔冒出厌学心理的顾知望从没体会的感受。
或许是长大了,他开始想许多从前没想过的事情。
他知道娘肯定接受不了,今天的事他没有顾及娘的心情,太突然了,没有一点准备。
满脑子伤春悲秋的顾知望一个没注意,在进自己院门时一脚落空,摔了个底朝天。
没反应过来自己趴在地上,他呆呆抬头,感觉有什么东西流下来。
耳边响起丫鬟的惊呼,“小少爷流鼻血了。”
顾知望没有理会,舔了舔嘴巴,吐出了一颗小乳牙。
远远走在前头的云氏回身的动作流畅无比,花影都没跟上。
顾知望看见她朝自己跑了,连风都被带起。
娘跑的可真快呀。
一点也不像上京里前拥后簇,莲步轻移的贵夫人。
窝在熟悉的怀抱里,顾知望眼睛一热,身上后知后觉的疼,哇地哭了。
“娘错了,不应该走那么快,别哭。”云氏手忙脚乱给他擦脸,拿着帕子的手越来越慌乱,最后动作停住,眼泪跟着落下。
一大一小就这样在院门口,久久没有起身,顾知望张扬的哭声里伴随着女人压抑的低啜。
那天顾知望不知怎么地睡着了,再醒来后便再没看见云氏。
来的是云氏身边的花影。
“夫人这段时间有要事忙,少爷用膳便在自己院里吧,天渐冷,夫人也是怕来回跑染了风寒。”
张嬷嬷脸上笑的勉强。
不年不节的,哪来的要事,能忙到一起用饭也没时间?
花影张了张嘴,看向顾知望,只是轻声说了句:“夫人是关心少爷的。”
顾知望一个小娃娃却是里头最为自然的一个,笑着开口:“我知道娘关心我呀,花影姐姐记得让娘也要好好吃饭。”
花影笑着欸了声,留下手上的一碟板栗糕离开。
没了外人,张嬷嬷脸瞬间垮了下来,嘴里念叨着少爷、命苦狠心的话。
有西竹这个八卦体小喇叭在,当天晚膳顾知望还没回来,事关身份的事就先叫西竹急匆匆带过来了,老太太那边有她的小姐妹在,消息不会有假。
一瞬间,听风院的天就塌了。
顾知望坐在桌案后,朝张嬷嬷招手,等人过来了什么也没说,一块栗子糕送进了张嬷嬷嘴里。
栗子糕用料扎实,张嬷嬷原本一肚子的话被堵了回去。
不过这种情况没有保持多久,她再次开始唉声叹气。
顾知望放下手中的书,认真道:“娘肯定是有事才不和我一起用膳,娘对我最好了,嬷嬷不许说娘。”
“我的小少爷哟,现在可不比以前,您就是太实诚了。”
人呀,还是自私些才活的好,那些烧杀抢掠的土匪吃香喝辣,侵占良田的地主肚子浑圆,背主求荣的婢子踩人上位,哪个不是心狠的?
张嬷嬷自小家贫,为了多换点银子,被家里嫁给了个杀猪的鳏夫,婚后丈夫稍有不顺便动辄打骂,婚后十年才产下一子。
有了孩子,生活也算有了盼头,可没想到已长大成人的继子怕弟弟分得家产,竟下狠心将幼弟溺死于水中,被提前回来的张嬷嬷撞见。
懦弱了半辈子的女人将自己丈夫一家上告衙门,为自己和逝去的孩子讨回公道。
再回娘家,却被家里人赶出,被骂不应状告夫家,失了为人妻的三从四德。
心灰意冷之的绝路下,张嬷嬷将自己发卖,最后来到这侯府。
七年的时间,她已经将顾知望当做自己孩子,于她而言,自己虽然有爹有娘,却依旧身似浮萍。
只有在望哥儿身边,才能找到点些许归属感。
自然得为他所打算。
一直安静的云墨是个实心眼,硬邦邦道:“我存了银子,可以给自己赎身,少爷要是离府,我还跟着少爷,我力气大,可以保护少爷。”
这些银子都是少爷私下给他的,他能感受出来,少爷对待自己是平等的朋友关系,从不像学堂的小公子吆五喝六,拿书童取乐。
谁对他好,他就跟谁。
西竹神不知鬼不觉顺了块栗子糕,张嬷嬷这时候没空教训她,一脸满足的吃完,她拍了拍手道:“少爷去哪我去哪。”
小姑娘知道自己的偷懒耍滑的性子,恐怕没人愿意收他,夫人早看她不顺眼了。
大概只有小少爷愿意养她,所以必须跟着。
听见两人的话张嬷嬷一口气没上来,“你们当出府是好玩的,外面世道乱的很,客栈有黑店,街上是拐子,路上有土匪,出了门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西竹有些害怕,偷偷伸向糕点的手都缩了回来,“外面这么危险吗?”
她也不过十二岁,少有出府的时候,就算出去也是到熟悉的铺子里买点花绳点心,不知外面的世道艰辛。
“那我们找少爷的亲生爹娘。”云墨皱眉道。
张嬷嬷恨铁不成钢,“你们两个怎么老想着出府,就不能想办法留下吗?”
私心里她恨不得侯府找不到那孩子的踪迹,那姓钱的说望哥儿亲生父母是农户,还不知道住在哪个旮沓山里,面朝黄土背朝天,起早贪黑一年到头连个几两银子都挣不到。
望哥儿养的精贵,哪能受的了这苦。
云墨犹豫,“可是现在外面的人都知道了少爷是抱错的,不走成吗?”
云墨思维简单,既然是抱错了,待真相大白,自然是各自归家。
侯府迎来真正的小少爷,那被抱错的另一家难道连亲儿子都等不回来,云墨虽然脑子不聪明,但清楚老爷的为人,也做不出仗势欺人,强留别人儿子的事来。
张嬷嬷却是不忿,“那些拐了十八弯的亲戚表小姐都住得这府里,凭什么我们望哥儿住不得,再说,太太老爷夫人都喜欢望哥儿,想要留下还不简单。”
“到时候夫人亲儿子进来,他能容得下我们少爷吗。”西竹不愧是熟听八方,知各院阴私的八卦小能手,一语指出问题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