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一路未停,气喘吁吁冲进永福楼。
客栈里的掌柜伙计,见到他来,都如同备战的斗鸡,顷刻间,个个横眉立目。
陈安不理,进门高喊:“大师!大师!“
廖掌柜见他只是来找老和尚,撇撇嘴,跟身边的伙计递了个眼色,一脸不屑地低头继续拨算盘。
小伙计把手上的抹布一丢,挤出个笑脸。
“呦,陈小公子,您找空远大师?“
“是,大师人呢?”
“昨日被你一闹,大师不高兴住了,早走了。”
小伙计说得阴阳怪气。
陈安抬头,压着火气,继续问:“可知道去了哪里?”
“我个跑堂的,怎么知道。”小伙计白眼一翻,转身就走。
陈安一把扯住小伙计,“说!别糊弄小爷!”
“放开!”小伙计不客气地把胳膊一抖。
“你是哪家的小爷?我还是你大爷呢!”
陈安闻言,气得胸口起伏,呼呼喘着粗气,眼神仿佛要冒火。
但是他没办法,他打不过这些人,也骂不赢这些人。
只能憋得双目赤红。
长青见状,赶忙上前。
他笑着扯住小伙计,悄悄塞了一粒碎银子在小伙计掌心,这才说道:”小哥,帮帮忙。“
小伙计躲在袖子里捏捏银子,觉得不少,方才缓了脸色,厌厌回道:“说是回京城了。”
长青偷眼看向陈安,见他并没罢休,只能继续笑问道:“几时离开的?”
“午时刚过。”
“可曾雇了马车?”
“京里来的活佛,你以为是云游的和尚?怎么可能不雇车?!”
伙计不屑地说完,一甩袖子走了。
长青无奈走向男孩,“小公子,人都走一下午了,怕是很难追得上,咱还是先回去吧。”
陈安狠狠咬牙,一甩袖子也出了门。
他记住这永福楼了!他们也最好给他记住!
长青摇头,赶忙跟上。
就在男孩在永福楼因为寻老和尚差点又跟店里的伙计起冲突之时,陆宅主院也响起了丫头的惊呼声。
“夫人,夫人,您快去看看吧,客房里的那个公子怕是不行了!”
“啊!?”
李氏和陆盛楠同时惊愕出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紫菱两步到了门边,打起帘子,冷声问:“怎么就不行了,没头没脑的,还不进来把话说明白!”
小丫头脖子一缩,怯生生跟着紫菱进了屋。
“夫人……”
小丫头见到李氏,扑通一声就跪下磕头。
陆家门第一般,规矩也就没这么大,丫头小厮平日里回事也很少磕头。
这架势,让李氏和陆盛楠都不禁警铃大作、寒毛直竖。
陆盛楠顾不得其他,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
“倒是快说,到底怎么了?!”
她都要急死了,这头还磕得没完了。
小丫头这才抬起略带惊愕的脸,流着泪,抽泣回道:“我,我刚才正要给陈,陈,陈大公子喂药,却看到他耳朵、鼻子、眼睛都是血,都,都在流血,吓死人了……”
“你们可给他吃了什么?”陆盛楠第一个反应就是中毒,她打断问道。
谁知,听闻这话,小丫头咚咚咚又磕起头来。
一边磕头,一边说,“奴婢们没有,奴婢们都是照着吩咐喂药、喂水,没有让他吃别的东西。奴婢们真的不知,真的不是奴婢们。”
这回倒是不磕巴了,回话回得顺溜得很。
陆盛楠听此又深深看了眼这小丫头,倒是机灵,这么快就想到其中厉害,立马就忙着撇清了。
“行了,快起来,带我去看。”
她不耐地说道,回身对李氏道:“娘,我过去看看,您赶快让人请大夫。”
“我跟你一起去,你哪里见过这阵仗。”李氏拉住她。
“别,小丫头没见过世面,难免大惊小怪,应该没那么严重,我自己去就成。”
陆盛楠脑子转得飞快,她娘本来就对她带个昏迷病人回来有异议,怎么好再让她亲自去处理这些麻烦。
况且,因为家里就她一个孩子,并没有特意如闺秀般娇养,她倒是相信自己多少可以扛一扛。
“我去看看,很快回来。”
没等李氏回话,她已将裙子一提跨出门去。
李氏看着就不由冒火,真是上辈子的冤家!
她没好气地呵斥丫头:“还不快去请大夫,愣着干嘛?!”
紫菱闻言,急急招呼小厮出门。
宅子不大,很快就到了客房。
翠枝先陆盛楠一步打起客房的门帘,陆盛楠抬步进去,因为走得太快,她气喘不已,站定以后,仍能感觉自己心跳如雷。
定睛向榻上之人看去,只见那人平静躺着,并看不出异样。
榻侧正在净帕子的小丫头,见她们进来,仿佛看到救星般,丢了帕子冲到她们跟前。
“小姐,小姐,你们可算来了。”说着竟也流下泪来。
陆盛楠感觉情况不妙,她顾不得害怕抬步来到榻边。
细看之下,男人的耳朵、鼻子、嘴角还在不断流出暗黑的血,血顺着脸颊蜿蜒而下,仿佛蠕虫交错趴在脸上,看着十分骇人。
翠枝倒吸一口凉气,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陆盛楠也觉两眼刺痛,太阳穴跳得突突的。
她定了定心,开口问道:“几时开始出血?”
“半个时辰前。”
“一直这样,还是有变化?”
“一开始比现在更多,这会子已经少很多了。”
小丫头擦擦脸上的泪,“奴婢没见过什么世面,吓死了。”
也是谦虚,这样的世面,有几个内宅的女人见得到?
陆盛楠心下打鼓。
以为就要见好了,怎么一下子又如此严重起来。
她就看那老和尚不像大夫,果真是个行骗的江湖郎中!
但愿陈安可以把他寻到,扭来好好看看自己做的好事!
正靠在车壁闭目诵经的老和尚,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惊得马儿都猛地扬起了蹄子。
他眉头微蹙,将手中佛珠快速捻动几下,进而露出个无奈的笑。
“再多打些热水,擦拭干净些。”
翠枝看着两个相对抹泪的小丫头,也是直撇嘴,她就算个不经事的了,怎么这俩丫头还不如她。
“不用害怕,只是病人而已,照顾好他,自会有你们的赏。”
陆盛楠稳着气息补道。
她揉揉眉心,在床榻对面的方桌边坐下,看着两个小丫头慌手慌脚地给榻上之人清理,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不知定定看了多久,突见那人的手微不可察地缩了缩。
陆盛楠的瞳孔猛地一收,她“噌”地站起身,凑近低头细细观察。
这是双皮肤略显粗糙的大手,骨节粗大而分明,看起来坚硬非常,手臂上仍然有过去受伤留下的痕迹。
她见过的手都是平滑细腻的,即便如父亲那样的男子,看起来也都修长柔软。
她不知道这男子受过怎样的辛劳,才积累了这样一双粗糙的大手。
忍不住心下同情,想到他现在的境况,更是惋惜。
可细细看过许久,却并未再见有什么动静。
翠枝狐疑上前打量,“小姐,可是发现什么异样?”
“没有。”
说罢,陆盛楠抬眼去看那人的脸。
这脸刚被清理干净,瞧着似是再未有血流出。
近距离看着,仿佛气色比来时还好上许多。
面庞英俊,皮肤虽然略见黝黑,但却有着年轻人的细腻光滑,眼睛闭着,但是眼尾极长,浓郁的睫毛盖在眼上。
女子的睫毛也少见这么浓密纤长。
她忍不住略略低头细看,却见一滴混着血的泪从眼角滑落。
没有思量许多,陆盛楠抬手,用自己的帕子轻轻擦拭起男人的眼角。
见到这滴泪,她更加为他心痛。
十六年里,她真是再没见过比他更惨的人了。
刚擦了两下,突然,男人的眼猛然睁开,怒目圆瞪中蹦出的竟是骇人的灼灼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