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枢密院后衙。
荣顺将纪老夫人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
冬日的空气凛冽干净,纪明寒穿着一件玄色骑马服,窄袖束在银色护甲里,手中正舞着一杆长枪。枪舞如龙,横扫卷起一股劲风。
院门口,一位身着禁军服饰的青年自门外过,随即又折返回来。
他诧异地看着在院子里晨练的纪明寒,道:“我没看错吧,你今日不是大婚吗?这会儿你不去接亲,在这干什么?”
纪明寒收回长枪,接过下属手中的汗巾。他指骨修长,线条流畅。他将长枪顺势放在一旁的兵器架上。漫不经心地擦着额头和脖颈上的汗。
“你不是被你祖父贬去守城门了吗?来枢密院干什么?”
青年耸耸肩:“来拿球,温衡约了东昌伯家的小公子蹴鞠,跟我借球。”
“跟你借?他家是连个球都买不起了吗?”纪明寒将帕子扔在一旁的桌子上,眼皮都没抬一下。大手拿起桌上的青花瓷壶,大口饮了起来。
青年得意一笑:“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那球是找了老师傅专门给做的。用的是上好的皮革,手艺好到看不出半点针脚。踢起来脚感不一样!”
“是吗?”
“当然。”
这青年就是镇国公府的小公爷,魏时英。
魏时英瞄了一眼臊眉耷眼站在一旁的小厮,眯眼看纪明寒:“你别转移话题,太师府办喜事,半个盛京的贵客都去了,你个正主躲在这里说不过去吧。”
纪明寒睨了他一眼,锐利的眼神中透着些许意兴阑珊,随即转头朝着正厅走了。
临走还不忘撂下一句话:“守好你的城门,别人事,少管。”
魏时英挑眉,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漠。因为他原本就是这样一个恶劣的人。
魏时英比纪明寒小两岁,两人相交多年,早已熟悉彼此的脾气秉性,他决定的事,没人能更改。一个敢和老子在朝堂上叫板的,除了他,整个大晋怕是没第二个。
魏时英不禁同情起纪太师,摇着头拍了拍小厮的肩膀也走了。
荣顺站在院子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仰天长叹。
话说另一边。
纪明觉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迎亲的队伍到了沈家。
沈从之虽然很意外,但却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毕竟自己连女儿都是假的,还在乎纪家谁来迎亲呢。因此,能省的流程全都省了。
苏乔倒也乐得清静。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轿夫一声嘹亮的呐喊,队伍缓缓离开了沈家的大门。
沈从之站在门外石阶上,身后立着沈柏舟。两人神色各异,各怀心思。门内站着一排奴仆,面上没丝毫喜庆的氛围,仿佛这场盛大的庆典与他们毫不相干。
队伍在巷口拐了个弯,沈从之长舒一口气,仿佛终于丢掉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他转身袖袍一挥,冷声道:“关门。”
花轿内的苏乔正身穿繁琐的婚服,戴着沉重的头冠,人却早已饥肠辘辘。
她掀开盖头,挑起花轿门帘一角向外看去。
高大挺拔的男人胸前挂着红绸,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端,却没有穿喜服。锣鼓手,轿夫,加上送嫁的丫鬟,抬嫁妆的小厮,浩浩荡荡的队伍目测也有百十号人。
苏乔挑眉,缓缓放下了轿帘。
看来是没机会逃跑了。不过,这迎亲的队伍怎么也透着古怪?
心下正疑惑,却听一声嘶鸣,人群顿时陷入了慌乱。
一架马车受了惊,马匹突然冲向了迎亲的队伍。马夫勒着缰绳,但仍无法制服受惊的马匹。队伍被冲散,花轿来回摇晃,啪的一声,麻绳断裂,花轿重重坠地。
苏乔被颠地发懵,慌忙伸手去扶歪掉的花冠。轿帘却被人一把拉开。
男人蒙着面,一只有力的大手拉着苏乔就往外拽。
苏乔下意识反抗,奈何男人的力气实在太大,苏乔只得踉跄着跟在男人身后。
“都不要慌!徐秦,去制住那马!”纪明觉勒马,对着徐秦喊道。
他原本是上过战场的人,尸山血海里拼杀过。制服一匹烈马于他来说原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但是如今,能骑上马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徐秦领命,抽出佩刀就朝着受惊的马匹而去。
纪明觉看向花轿,就见新娘正被一个蒙面的男人拖拽着往一旁的巷子里钻。
他拧眉,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既然明知这女人是太子送来的奸细,或许真让她这么被劫走,对纪家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打消了。小二已经被京城的贵女圈子嘲笑了这么久,如果这次被人光天化日之下抢走了新妇,指不定又要被人怎么编排。
不再犹豫,纪明觉反手取过身边小厮抱着的弓箭,从箭盒里抽了一支羽箭。搭弓瞄准了蒙面男人。原本无比熟稔的动作,如今却有些生疏起来。
嗖的一声,羽箭狠狠刺入了男人左侧肩胛骨。纪明觉放下微微发抖的手臂,终究还是射偏了。
男人隔着人群望向纪明觉,随手扔出几枚霹雳弹。
爆鸣声响起,人群四散奔逃。
苏乔被男人拉着一路向着巷子里面逃。小巷子四通八达,越往里,人越少。男人脚步逐渐虚浮,抓着她的手也渐渐没了力道。
扑通一声,男人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就不再动弹了。
不会吧?死了?苏乔一惊,忙上前查验,发现男人只是失血过多,暂时陷入了昏迷。
她四下张望,发现并没有人追来。方才脱力跌坐到地上。
苏乔拉下男人脸上的面巾,露出一张俊秀年轻的脸来。
这该不会是原主的情哥哥吧?
长得倒是不错,只不过可惜,江家的女儿已经死了。而她,也并不打算跟任何人牵扯不清。
苏乔检查了一下男人的伤口,发现并不致命,也不再耽搁,决定趁机摆脱困境。
她脱下繁琐的婚服,摘掉了沉重的头冠。犹豫了片刻,她扒掉了男人外衣,虽然沾着血,但也比冻死强。
“啪嗒”一块玉佩从男人衣衫里掉落,通体莹润的双鱼佩,鎏金的流苏,一看就很值钱的样子。苏乔捡起来,顺手揣进了怀里。
她将婚服盖在男人身上,从花冠上拽下了几枚珍珠,转身就跑出了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