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逐流看向纪明寒,面露疑惑。
“想必你已经知道,你的夫人和两位姨娘已经被处决了。至于你的女儿……也已被太子救出去了。”
江逐流心口一滞,不自觉攥紧了手:女儿被太子救下,眼前这人是如何知晓的?
纪明寒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缓声道:“你为了保太子,甘愿承担所有罪责,可太子虽说救下了你女儿,却将你女儿代替沈家大姑娘嫁入了纪家,这件事,你可知晓?”
江逐流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旋即站起身来:“你什么意思?”
他身量不高,站起来也只到纪明寒下颌的位置。纪明寒睨着他:“你不应该问我什么意思,应该问太子是什么意思。”
江逐流心思急转,太子与纪太师不合,将女儿送入纪家意图已经很明显,他想在纪家安排眼线,可纪家知道吗?纪家若是知道,那流萤还有活路吗?
他紧攥双拳,骨节泛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太子这是要在他身上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可,一切已成定局,他又能做什么呢?
手掌缓缓松开,江逐流再次无力地跌坐在地,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但他又忽地想起了男人刚才的话来,好似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
他爬起来,跪行至纪明寒身前,拉着他的衣摆,恳求道:“我求你救救我女儿,她还是个孩子,这些都不干她一个闺阁女子的事。”
他声泪俱下,枯瘦的身影在幽暗的牢房里愈加萧索。
“你活着,就不干她的事。”
青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冰冷地犹如来自地狱的鬼魅。
“所以,江大人,在前往流放地的路上,请你一定拼尽全力活着。守好你与太子殿下的秘密,只有你活着,江流萤才是安全的。”
纪明寒退开一步,冷冷看着他,随后转身朝着牢门口走去。
江逐流叫住他,犹豫着问:“请问贵人尊名!”
纪明寒停下脚步,偏过头,用余光扫了一眼形容枯槁的江逐流,冷声道:
“纪明寒。”
……
纪明寒走出大理寺监牢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空飘落,簌簌飘落于红灯映照的方寸之地。
纪明寒不想回家,一股烦闷从心底生出。他朝着东市望去,一片声色犬马的五座高楼对望,霓虹舞衣,纸醉金迷。
纪明寒纵马穿街,朝着倚月楼的方向而去。
……
腊月十八,东昌伯府办满月宴,帖子发到了纪夫人手中。
纪夫人将帖子往妆台上一扔,厌烦地退掉鞋子,拉起被子就躺进了被窝。
纪庭云一脸不解地问:“干什么突然生这么大气?”
纪夫人翻过身,愤愤道:“明日东昌伯府办满月宴。”
“那就去呗。”
“去什么去,你又不是不知道,东昌府伯爵娘子与张月娥是表姐妹。我与她素来不合。见了面,她又少不了要挤兑我,我倒是无所谓,就怕锦绣那孩子受不了,回来又要自责个好几天。”纪夫人坐起身,对着床里面躺着的纪庭云道。
“那你这次就带老二家的去。”纪庭云道。
纪夫人默了一瞬,又恨铁不成钢地埋怨道:“老二也不是个省心的。成亲的时候乱来不说,洞房花烛夜更是让新妇独守空房,这几日更好,连家都不回了,住在那个什么倚月楼。你听听外边都传成什么样子了!”
纪夫人越说越来气,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纪庭云连忙起身帮她顺气:“那就别去了,你也少受些气。”
纪夫人喘匀了气道:“我不去?那张月娥还不笑话死我,以为我怕了她。”
“好好好,那就去。正好看看老二媳妇儿是不是个能撑事儿的。”纪庭云安慰道。
纪夫人瞥了他一眼,道:“她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能撑什么事儿?”
“哎,正所谓人不可貌相,你别看不起人家。我看她是个有成算的,未必会怯场。”
纪夫人将信将疑地看向自家老爷,别的她不信,纪庭云看人的眼光还是很毒的,他都说不错的人,或许还真是自己看走了眼。
第二日,纪夫人果真就带了苏乔前去东昌伯府赴宴了。
高朋满座,曲水流觞。
苏乔很有新妇的自觉,跟在纪夫人身后,与相熟的官眷见礼。
纪夫人的交际圈并不广泛,相熟的人不多,但碍着她一品诰命的身份,身边的贵眷倒也十分恭敬。
园子里搭着戏台,不知道唱的什么戏。
外头冷,众人就坐在各处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些个家长里短。苏乔插不上话,索性坐偏厅的八仙桌旁吃糕点。
苏乔原本不是个爱吃甜食的,但在经历了长达三个月的鼻饲之后,她就再也不忌嘴了。就比如此刻,她正兴致勃勃地拿着食盒里面的蜜饯果子,吃得不亦乐乎。
纪夫人回头去看她,心生无奈。
到底是个孩子,你看看,吃个糕点都吃得一脸满足。她不禁反思,自己这个做婆婆的是不是太不够格?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师府短了她一口吃的。
“我说您真是好福气,大儿媳知书达理,这新娶的二儿媳也是个有福的面像。”身边一位妇人笑道。
纪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到底年龄还小,贪嘴了些,见笑了。”
“瞧你这话说的,我就不乐意听了。都说这能吃是福,我一看这孩子,就与我十分投缘,觉得欢喜得很。”另一位身材丰腴的夫人接茬道。
“哎,你别说,要论贪嘴,你家儿媳可比不上她!”妇人打趣,引得堂上众人一阵嬉笑。
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声自门口处传来,打破了一室的和谐氛围:“呦,这不是笼翠吗?”
苏乔闻声望去,一位身着绛紫色海棠纹织锦褙子的贵妇人正笑吟吟地朝着纪夫人走去。
笼翠?是在叫纪夫人吗?
知道纪夫人的闺名,很显然是旧识,可纪夫人怎么不太想搭理她的样子?
贵妇人寻了一处空位坐下,侍女立刻递上一盏米黄釉梅花托小杯。她将茶盏放在手边,笑着拨弄着一柄铜鎏金花海兽纹手炉。
“我刚还问秀芝怎么没见你来,不曾想在这就瞧见你了。”
纪夫人皮笑肉不笑,回道:“找我干什么?这么想我,前日我家喜宴也没见你露面。”
贵妇人美目流转,笑得更开心了:“看你说的,我不是有事耽搁了吗?后来听起别人说起那日的热闹场面,我当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笑得开心,一旁坐着的几位夫人却个个面露尴尬之色。
她这话里话外讽刺意味明显。他们虽与纪夫人交好,但也不好得罪殿前司都指挥使的夫人。于是品茶的品茶,吃点心的吃点心,纷纷装出很是忙碌的样子,好以此摆脱面前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