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时安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醒来时,他半张脸几乎都埋在浴缸里。
那一瞬间,他心跳加速,快速摆正了身体,可下一秒却又有些失望。
如果能这么死去也好,至少不必再苟延残喘,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
王梅是唐薇晴介绍的保姆,勤快有眼力,从不多问一句话。
她尽职尽责打扫,将白色的钢琴清理得一干二净。
林时安定定看了琴房两眼,他记不清王梅来打扫的频率,也不在意,埋头进了卧室。
水里泡了半天,体温似乎降下不少,身体却愈发难受。
发丝垂下的水聚在枕头下,湿乎乎一片。
半睡半醒时,林时安听到王梅在卧室外敲门。
“少爷,吹干头发再睡吧。”
林时安没理睬。
他实在太累了,想说一句“不用”都张不开口,整个人像是坠在火里,烧得每根骨头都疼。
王梅似乎又说了几句什么,他没听清,无意识地轻咳着,陷入梦中。
*
安望传媒。
厉封比原定时间晚了两个小时,日程再次被迫调整,王永顾不上埋怨,抓紧时间安排补妆,嘱咐一会儿的行程。
“一会儿的直播采访是关于你和白莺新剧的,记住别说错话了。”
“嗯。”
“还是那句话,不要过度捆绑炒cp,适可而止。”
“嗯。”
“采访结束后,咱们得早点走,和dolass品牌方初次见面……”
“嗯……嗯?”
“dolass?”厉封疑惑道:“什么合作?”
王永满脸幽怨,“封哥,你果然没听我说话……”
“公司那边给你谈了dolass的品牌代言人,过几天应该就签合同了。这可是他们首次和国内艺人合作,你可得好好表现啊!”
厉封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去。
自己恐怕还没红到和dolass这种国际前沿品牌谈合作的程度。
不用想也知道,这合作是谁促成的。
“我不接。”厉封斩钉截铁。
王永愣了一下,半天才听懂厉封的意思。
也顾不上他背后是不是有金主,怒道:“你说不接就不接!你知道要赔多少违约金么!公司费了那么多少心思才谈下的合作,要是得罪了品牌方,都别想活了!”
厉封不为所动。
王永也知道厉封吃软不吃硬,咽了咽口水,语气缓和下来。
一把鼻涕一把泪:“你说不接就不接了,你是有金主爸爸撑腰,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我失业了我可怎么办啊!”
果然有效。
厉封嘴角抽了抽,“闭嘴,别哭了。”
采访催促,厉封冷着脸登了台。
可谈及新剧中与白莺的合作,却多少说得暧昧了一些,像是诚心要报复一般。
主持人调侃着问厉封,新剧拍摄过程中是否有对白莺动过心。
厉封勾着唇角,露出玩味的笑:“白小姐漂亮大方,论谁都会动心吧。”
台下的王永如遭雷击,直播间的弹幕却炸开了花。
白莺蹭厉封的热度还说得过去,可厉封这么说,也只可能是出于真情实感了吧。
唯粉骂街,cp粉狂喜,纷纷摇旗呐喊。
【这是要官宣的节奏啊!】
【果然没人能拒绝我们莺莺~】
王永颤颤巍巍掏兜,吞了几颗速效救心丸,飞速思考要如何公关才能少掉粉。
好在下播后与dolass的初步洽谈没出什么差错,时间太晚,会面匆匆结束,已临近深夜,王永打着哈欠拉厉封去拍写真。
车上,厉封盯着手机看了半天。
王永困极了,一时忘记了社交礼仪,探头看了过去。
消息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前发的了,写着:【林少爷睡了,洗了头没有吹干。】
林少爷?
林少爷是谁?
王永又打了个哈欠,正挠头呢,就听到厉封说“不拍了,我要回家一趟。”
*
林时安迷迷糊糊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那时候他还和母亲住在国外,每天的生活单调平静。
他母亲唐婉是有名的钢琴艺术家,于是他从小在母亲的熏陶下学琴。
母亲活着的时候,舅舅偶尔会来家里看他们。
男人不苟言笑,看向母亲的眼神带着隐忍的愤怒和莫名的悲伤。
从他们的对话中,林时安大致能推测出自己的身世,自己是私生子,父亲是林氏集团的掌权人。
不过这些对于林时安都像是遥远的故事。
他还没有到深究身份的年纪,又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偶尔会从心底生出一些怨怼,又被眼下富足平静的生活填满。
现在看来,那段少年时光幸福得像是一场不真切的梦。
某一日,母亲兴奋地告诉他,父亲要接他们回家,满心欢喜,他们登上回国的飞机,殊不知那才是噩梦的开端。
林时安时常会假设,若是当时他们没有回去呢?
那样的话,母亲是不是就还能活着,他会像母亲一样,顺理成章地成为一个钢琴家,或是一个钢琴老师。
他不会遇到厉封,不会对他产生不该有的念头,不会将他拉入深渊。
那个人,仍然会是最初与他相识时那般,鲜活真实,意气风发。
可假设并不成立。
他们无法回到过去。
唯一确定的是,现在他要死了,厉封或许还有一个重来的机会。
半睡半醒的时候,林时安听到有人在叫他“安安”。
只有妈妈会这么叫他。
对了,还有两个人也曾这么叫他,只是他们都被他亲手杀死了。
“你发烧了……”
“吹了头发再睡吧。”
那个人试图将他从床上拉起来,可林时安不想动,也动不了。
他很累,累到觉得自己已经油尽灯枯。医生或许说错了时间,他今天就会死。
可拉他的人不死心,还是将他从床上拽了起来。
林时安被迫活了下来。
他睁开眼,头晕眼花,很快就被厉封抱出房间,按在了椅子上。
吹风机的声音在耳边鼓动着,很吵。
林时安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又被重新按了回去。
厉封黑着脸,站在他身后,揉搓着他湿着的头发,动作粗鲁至极,好在林时安全身都疼,根本顾不上这一点不适。
两人难得平静的相处这么一刻。
脖颈间吹过的热风让林时安的心里升起一丝鲜活气,他半睁着眼睛,嗫嚅问道:“厉封,我死了你会开心么?”
身后之人的动作一僵,没有回答。
林时安重新闭上眼睛,直到吹风机的声音停下,他才听到那个人缓缓开口,声音冷到冰点。
“我不会开心。”
“我希望你活着,永远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