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背的运!
夕阳西下,马婆子躺在廊下的长杌子上,盯着像灰喜鹊一样活蹦乱跳的小丫头们,不由得疑心自己是不是走了习坎卦命。
先是呼风唤雨的主子被柔善的继女啄了眼,左眼瞎了一半。
接着自己这个素有脸面的管事妈妈又狠挨了老爷两脚,在众人跟前丢尽了面子。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回家连她那个天聋地哑的男人也敢顶几句缸,甩脸色给她看。
现在好了,这群灰扑扑的小丫头都敢不听管了。
马婆子心烦意乱,想大声骂几句,心口却传来阵阵疼痛。
她只得恹恹地躺下,眼刀不要钱地往这些小姑娘身上甩。
那几个小丫头不知道马婆子心头的恨,还高兴她这些天难得的和气,颤颤地回了个笑容。
马婆子气得眉头倒竖,只觉得心口上一阵气提不上来,黑脸屈身捂着心口,活像只贼老鸹。
她心想,还是要去玉佛寺里拜拜,找人送点银子烧香,这背运的日子是一天都受不了!
她主子倪氏和玉佛寺住持来往甚密,她跟着倪氏,也是玉佛寺的常客。那些僧人沙弥见了她也和遇到官夫人一样合手欠身,态度上十足的恭敬。
以她的面子,托大请个通佛法的大师傅当是妥的。
只是人家玉佛寺到底是泗州一等一赚钱的营生生意。就说这桩请托,大师傅念经的费用不算,还有花烛钱,灯油钱,几个小沙弥的过夜费,桩桩件件都要使银子。必须痛痛快快地把银子撒出去,人家才肯用心。
想到玉佛寺那帮秃头嚼金子吞银子的吃相,马婆子不禁地吸了好几口腮帮子。
旁边一个懂事的丫头就上前给她换了杯热茶。
她拎着个小食盒,又殷勤地在她面前摆了几样甜果子,擦了擦手,露出个腼腆的笑。
马婆子奇道:“这不是红绣姑娘吗?”
她皮笑肉不笑:“老爷不是指你去攀西跨院的那根高枝了吗,今儿怎么贵足临贱地,来我们院子里了。”
红绣不敢俯视马婆子,蹲下身答道:“妈妈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这两天每天都过来,就是盼着能和您说说话。”
她把盘子往里头让,“妈妈吃一口,这都是我刚去厨房里使钱买的,热乎着呢。”
马婆子还是撇嘴冷笑。
红绣往周围扫了一眼,见没有人在附近,弓着腰跪了下来。
“我是个最蠢笨的人,进府的时候就没了爹妈,身边也没个长辈指点,这才犯下糊涂,想着在老爷面前表现……”
她没再说下去,抱着马婆子的双膝哭诉:“我自以为聪明,却被分到那个病秧子身边伺候。在这府里不跟着夫人,能过什么活人日子?我夜夜都哭,只求妈妈心善,救我一命。”
马婆子眉头微展,端起茶喝了一口。
红绣抹了抹脸,陪笑道:
“府里谁不知道妈妈在夫人身边最说得上话。妈妈肯点头让我回来,再没人唱反调的。”
说着,试探着往她手上塞了把银碎子。
马婆子手一撇,拿乔道:“你说是回心转意了,可这点悔过的心看着不诚啊。”
她在‘诚’上咬了重声,意味不言自明。
红绣咬牙从腕上卸下个成色极佳的水纹印镯子,塞到马婆子手心。
“妈妈明鉴,我既然来了,当然是诚心悔过。”
马婆子掂量了几下,又悄悄觑了眼成色,脸上这才露出半个真心实意的笑。
“起来吧,你既然有心,我受累替你在夫人走一趟就是了。”
她握着镯子,告诫似地看了红绣一眼:“我只是替你传个话,成或不成可不在我。”
红绣连连点头,“我是晓事儿的,这银镯子只当是请妈妈喝酒了。”
她的眼睛圆溜溜地转了一圈,笑道:“不过若是能成,我手上还有个鎏金的圆镯,一并送给妈妈,正好戴妈妈的左手上。”
“你倒是懂事,看来不为你费心也不行了。”
马婆子懒懒地从兀子上坐起来,思忖着把她塞到哪里。
明间的屋子正开着门,案正中的玉佛垂眸而笑,黄昏的余晖进到昏暗的屋子里,将佛像的头颅染得血红,仿佛被割下的滴血人首,显得极为诡异。
马婆子不禁打了个颤,吩咐红绣道:“我也不为难你,从今天起你就在次间里伺候,晚上记得在佛前把烛火,香油点起来。
你这几天老实干活,我好去夫人那替你说话。”
见红绣垂头应是,她大摇大摆地往耳房里走去。
倪氏左眼半瞎晚上离不开人,这两天都叫她在身边伺候,她干脆叫人在耳房里抬了张榻子,每天傍晚要提前在那里睡一觉歇神。
和衣躺到耳房的榻上,马婆子拿毯子往身上一裹,很快就着了觉,半梦半醒间她还嘟囔着:“这小蹄子倒是有钱,不知是从哪里偷的。等我榨出礼佛的钱,再叫人给她赶出去。”
一觉不知睡了多少时辰,马婆子昏沉沉出门,抬头一看,竟然已经月上中天,早过了她平时到倪氏身边伺候的时间。
她吓出半身冷汗,小跑往东正间应卯。
她跑到廊下,却见那几个上夜的丫头围在次间的门口,不知在议论些什么。
“在这边聚着干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马婆子怒骂,“到这个点都没人叫我,一个个都死绝了。”
她见红绣也在,更生气,高声质问道:“亏我还想着在夫人面前给你美言几句,你怎么也如此不经用!”
旁边的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脸上都泛着又怕又兴奋的红潮:“妈妈别骂姐姐,这事情实在是诡异,我们听了都怕呢。”
红绣低声禀道:“不知怎的,我们刚刚点上的蜡烛,油灯,不过几息竟然都灭了。”
马婆子骂道:“有什么好惊奇的,肯定是你们门户没掩上,风进来,自然就熄了。”
旁边的几个丫头道:“妈妈误会了,红绣姐姐点了三次都熄了,我们进去帮着点的也熄了。这门窗都是掩好的,外头的风吹不进来。”
马婆子的脸色也慎重起来,她本来就是笃信佛道的人,不然也不会到玉佛寺撒钱。
不过当着众人的面还是强撑着脸色:“小孩子家家没见识,屁大点的事儿也怕,我去点灯。”
她把门一推,案上的蜡烛和油灯都熄着,漆黑中只有佛首被月光照出一个笑容。
马婆子强撑着拿火绒把烛火点上,屋子里一瞬明亮起来,原先那幽森恐怖的氛围瞬间无影无踪。
马婆子心头一宽,推开门啐了一口:“有什么可怕的!”
话音刚落,身后竟瞬间暗了下去,身下的影子瞬间拉的极长。马婆子的脸色霎时惨白,剩下的话都挤在了喉咙里。
红绣安慰道:“必然是那芯受了潮才点不起来,我去拿些新的来。”
很快,她就拿了新蜡烛,分给众人。
马婆子盯着那几个丫头进去点上新的蜡烛和灯油。
这次似乎一切顺利,两息过去屋子还是亮堂堂的。
马婆子重重呼了口气,叫两个人守在里面看烛火,剩下的人都跟她出了次间。
她本来就心情不好,又误了时候,大晚上被这样吓了一通,只想逮人发火。
“你们这些蠢的,点不着不知道换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