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文学里间突然传来孩童的哭声，倪氏的脸色一变。
一个青衣妇人抱着襁褓小步到倪氏身边，低声禀道“大爷睡了两个时辰，方才被吓醒了。”
倪氏轻柔地拿大红指甲拨开襁褓，将婴儿搂进自己怀里，上下掂着，轻声哄着。
贺荔注意到，婴儿的耳垂极大，与常人不同，倒是和倪氏身后的玉佛像有几分相似。
玉佛…….那玉佛也稀奇。
一片无暇，通体几乎全碧，大耳方颐，颈间套着红玉香珠，腰间红黄杂色被刻宝缯状。
圣像庄严，拈花浅笑，意态高远，绝非俗品。
倪氏注意到她的眼神，轻蔑一笑，“咱们大爷天生下来就是有福气的，玉佛寺的主持说了，是天上的灵童转世，要穿紫服朱，呼奴唤婢的！和你这个贱种当然不同。”
她又对身后的玉佛撇了撇嘴：“觉得这佛像眼熟？这可是云家老夫人私库里的宝贝。”
“你娘总夸这佛像灵妙，我才费劲要来。依我看，就是普通一块玉罢了，哪有我们大爷有佛缘，对不对？”
她一边柔声哄着儿子，一边冷声道：“我劝你还是乖乖认了，老爷顾惜颜面，我又是个十世修来的大善人，不忍心打死你。
你认了，顶多到下人房里倒夜壶，从今往后老老实实过日子。等你长大了，我再给你挑个懂事的小子配了，如何？”
好一招‘莫须有’。
寻常指认别人通奸，还要找个奸夫，制造小衣之类的物证，再不济也要把两个人关到房间里，衣裳扒开，床单弄皱，到处撒点浆水，再给人喂点药。
倪氏直接跳到最后一步。
只要你认罪，就肯定有罪，根本不要什么证据。
若真认了罪，才没命了。
贺荔冷笑，不肯中倪氏的奸计：“我不认，名义上就还是贺府的嫡女。怎么，姨娘教训几句还不够，要活活打死我不成。”
倪氏胸有成竹：“我个做人庶母的哪里敢打杀小姐，顶多收拾收拾丫头罢了。来人！把小姐的贴身婢女翠屏带进来。”
马脸婆子像提猫似的，把一个圆脸丫头从院外提了进来。
她浑身是伤，不过十三四岁，眼神却十分机警，恨不得在倪氏的脸上划上两爪子。
贺荔一动不动地盯着翠屏，她身受重伤，从未觉得痛，见了翠屏，泪却止不住流下来。
这个忠心的傻丫头，到死都要护着她这个没用的小姐。
贺荔分明记得，上一世，翠屏身上流了好多血，却还笑着宽慰她：“小姐，不要为我磕头流泪了。我不怕死，阎王殿里反倒有公道呢，定能拔了这毒妇的舌头，削了她的脸皮。”
倪氏看见翠屏的包含恨意的眼睛，奇道：“敢拿这个眼神看我。贱婢！还想讨一顿板子。”
翠屏看见了贺荔，圆圆的眼睛一下湿润了，转头愤恨地啐了一口。
“我虽然年纪小，但还记得事。夫人把我买进府，给我饭吃、给我衣穿。
到小姐身边伺候，小姐又待我极好，教我识字、读书。
我虽是个丫头，却知道礼义廉耻怎么写，做不来欺主献媚的下作事！”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旁边的几个小丫头也不禁点了点头，把倪氏气了个底朝天。
“给我打，打死不论。”
倪氏气得柳眉倒竖：“堵住她的嘴打，外头正唱着戏，别扰了老爷和客人的兴致。”
几个健壮仆妇协力从门外扛了根木杖来，那木杖有碗粗，顶端竟然是铁铸的。这样一杖下去，莫说是个小丫头，就是身强体健的男子的内脏都要一杖打烂掉。
翠屏已经认命地闭上眼，旁边的几个小丫头撇开头，不忍心再看。
贺荔心生怒火，默默活动了下手脚，她的伤口虽然重，但下手的人顾忌着要留下她的性命，并未打到要害，刚才和倪氏闲话，就是在积蓄力量。
她强压着声音，像是认了命：“姨娘不必为难她，我说就是了。”
倪氏惊异：“你要认你娘私通的罪？”
“好啊，云蓉真是生了个懂事的好女儿。”
贺荔眸光一冷。
“我说的是钱的去处。我娘生前曾和我提起过一句，我告诉姨娘，可否换我和翠屏的一条生路。”
“可以，我做主应了。你说了，我自然放你们离府。”
倪氏面上扬起了个虚假的笑，心里却十分好笑。
云蓉啊云蓉，一世聪明却生了个愚钝不堪的木头女儿。没娘的孩子活在世上，不就是任人欺负的命吗？
她倪玉娘记恩，不叫你女儿出去再受别人的苦，等挖出云氏家产的下落，就亲自送你们母女团聚。
“此事紧密，姨娘就如此笃定身边人都能托付，不会外传？”
“我真心为姨娘着想，毕竟，我的命在姨娘手心里，姨娘心里舒坦，才愿意放过我，不是吗？”
倪氏看贺荔浑身是血，脸色苍白，已经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头上光秃秃，一根簪子也没有。
她心里一笑，怪自己太多心，这小妮子死了亲娘，落在自己手里还不是任她揉捏。她将儿子放回到仆妇手上，施施然地软着腰肢往贺荔身边走去。
……..
三步远，
两步，
一步。
贺荔在心中默数，她将右手悄悄伸到瘫着的左手底下。
当倪姨娘俯下身将那张娇媚的脸蛋凑到贺荔耳边时，贺荔突然暴起，将右手的绣花粗针狠狠扎进倪氏的左眼里。
她蓄力已久，那针竟生生地扎进去半寸！
倪氏左眼剧痛，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惨叫，人瘫倒在地上。
贺荔瞥了目瞪口呆的翠屏一眼，对她颔首安抚一笑，拔步往外院逃去。
院子里一时鸦雀无声。
“愣着做什么，牛家的带人出去请郎中，剩下的都上去追！”
马婆子扶着倪氏，对房里的仆妇、丫头们厉声喊道。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张嘴的闭上唇，瞪眼的揉了揉眼睛，你推我，我挤你，雁行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