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文学祈风至知道自己的弟弟死的惨，可当他亲眼目睹这一切时，他恨不得将郑郯千刀万剐也不解气。
这个风雅温吞的公子，崩溃的蹲下身子，双手插入发间，烦躁得扯着自己的头发，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怨恨自己的无能。
“小梧……哥哥对不起你……如果那天……哥哥去接你就好了……不然你也不会……”
“哥……不怪你，这怎么能怪你呢？我们赌不了人心，猜不了他们心中的魔鬼什么时候将他们的人性泯灭，郑郯想杀我，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我们是无权无势的地上泥，他是有权有势的公子哥，踩死我们，就像踩死一只蝼蚁一样简单。”祈风梧飘到哥哥身旁，语气平静的说道。
“小梧，可是哥哥有时候在想，如果那天，我们没有坐错马车就好了。”
“当年，哥哥原本是要带你去投奔小舅父的，可是那天雨太大了，哥哥抱着你，站在雨里，好冷，好冷。身上只剩下半两银子了，坐驴车足够了，还能剩下一点做盘缠。”
“可是你依偎在哥哥的怀里，却一直叫着冷，驴车没有遮雨的棚子，马车夫的声音在雨声中已经很模糊了，也许他当时说的是去朝歌，而不是去平城，可那时我顾不得了，只想着让哥哥的小梧有一个遮雨的地方，好好睡一觉。”祈风至哭得声泪俱下，恨不得将心肝都哭碎，这样就不会心痛了。
祈风梧的手掌穿过祈风至的脸庞，他原本想为哥哥拭泪，可他忘了，自己……
祈风梧笑了笑，“哥哥，不要责怪自己，杀我的坏人尚能心安理得，福享安康，为什么好人却要为我的逝去愧疚一生呢？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的死，不是哥哥的错，更不会是我这个受害者的错。”
“小梧很难过，不能再陪着哥哥了，可小梧替哥哥伤心过了，哥哥便不要再伤心了，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的活下去，好么？”
祈风梧的身形，渐渐像雾一般，快要四散了。
祈风至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即将消散的弟弟，却只抓到一片虚无。“小梧，你别走，哥哥舍不得你。”他绝望地呼喊着。
站在一旁的许衔星却突然出声，“既然郑郯死在城郊的荒野上，那他的遗骸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房中，不留一点痕迹，这非人力可为。”
祈风梧眨了眨眼睛，轻笑道，“是我做的，我附在他的遗骸上，趁夜回到了城中。”
“后来我正要从中脱身时，他的骸骨里残余的一点魂灵将我拉扯住，不要我走，我们在骸骨中挣扎，便不小心在血泊中留下了痕迹。”
“他不是个好人，可也不是个纯粹的坏人，人么，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你……扯住我做什么？想与我寻仇？”祈风梧甩不开手上的桎梏，气极而笑。
一身白衣裳，披头散发的残魂却道:“是我对你不住，被嫉妒迷了眼，我如今一无所有，只剩这具残骸，你既能驱使，说明是契合的，你没了骸骨，不出几日，便要魂飞魄散的，便不要走了，有了这具残骸，想来你便不会轻易消散了。”
“老话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怎么你死了一遭，便成了菩萨心肠？”祈风梧再单纯，也不会再轻易相信凶手的话了。
残魂摇了摇头，笑道:“我不是他，只是他藏在心尖上的最后一点良心。你幼时见过他的，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人，只是被人养歪了，走了偏路。”
“我没有坏心的，你不信我么？”
“我信你，你的魂灵洁白如雪。可我不会这样做，郑郯可以魂飞魄散，那是他应得的报应，可却不能是因为我夺了他的尸骨。”祈风梧用力甩开了残魂的桎梏。
“他因贪痴杀我，所以我恨他。”
“我因贪痴夺他人身，我会恨我自己守不住本心，因为如果我这样做了，我与他，又有何区别？”话毕，祈风梧不肯再多说，便脱离了残骸。
雪从天上飘落时，洁白无垢，可一旦落在了地上，便是世上最脏的东西。
“那你为什么又要多此一举？”许衔星已经了然，却仍是发问。
“算是还他最初的善意罢，叶落归根，他让我尸骨无着，无法还家，我恨极了他。”
“可是那年，我与哥哥流落朝歌城街头，饿得与野狗抢食，是一位善良的小公子，将他不吃的一盒精致的点心，分与我们吃。”
“甚至为我们引荐，找了一份酒楼的活计，才让哥哥与我有了一技之长，后来才有机会入郡主府做事。”
“当年，我与哥哥曾立誓，若有一日再见，必要结草衔环，报答恩公。”
“恩是恩，过是过。他已死，他与我之间的仇怨便已解，可我不曾报过他的恩，便让他有家可还，来年此时，有坟可祭罢。”
许衔星默了片刻，才道:“可惜世上再无仙，不然以你的心境，比那些只知争权夺利，道貌岸然的仙人，不知胜过多少。世人道你胆小懦弱，才是世人最大的误解，你有一片冰心，比旁人看得更澄澈。”
“我欲渡你此劫，可……你失了骨骸，又不愿夺他人尸骨，最大的执念，也不过是护住安康郡主，免遭郑容毒手，你对人世却并没有半分留恋。”
“我……救不了你。”许衔星第一次感到挫败，第一次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痛恨，这样好的一个孩子，为什么天也不留他呢？
桑衡不语，只是用温热的手掌，包裹着许衔星冰冷的手指，为他渡一点人间的暖意，默默站在他身后，做他的依靠和倚仗。
祈风梧摇了摇头，“是我不愿留，若是有来生就好了，我想生做一棵雪松，让世上所有无着的霜花雪朵落在我的枝头，不叫它们落下，沾上世俗的脏污。”
“做什么梧桐呢？凤凰翱翔于天，栖落梧桐落下的一片尾羽，便能引得猎人残忍伐树，一辈子只有等待和毁灭。”
“我只想做一棵能接住雪的松。”
祈风梧慢慢散成星光，归于大地了。
当他最后闭上眼时，只留下一句很浅的遗憾，“可惜，世上没有轮回，花不重开，人不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