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大人……”
章府的书屋里,章祯面容严肃地看着前来报告的小厮。
“还是没有找到翎儿的尸体吗?”他额头开始密密麻麻渗出一层汗水。
“大人,火烧倒了很多树,当天夜里刚好下雨,山上的情况非常混乱,很多路都走不通了,实在是很难寻找!”小厮跪在地上,一脸惊恐地看着章祯。
“我亲眼看着……算了,那么大的山,夫人肯定是逃不过去,遇难了。”章祯像是在安慰自己,点了点头,又朝着前厅走去。
“大人……”小厮在后面开口。
“怎么了?”章祯回头。
“您的衣服后面开线了。”
“回头叫翎儿给我补一下吧,她手艺好,补得看不出一点差别。”说完,章祯就意识到了不对,陷入了沉默里。
他的眼前浮现出不久前自己死死掐着姚陆翎脖子的画面,姚陆翎绝望的眼泪,姚陆翎浑身的鲜血……
他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跟针扎一般,又疼,又觉得空落落的。
走到前厅,等候着的是自己的母亲王氏,王氏没有察觉到他脸上的失落,眼珠子转了一圈,把下人们都打发走,鬼鬼祟祟地把门窗都关上。
待到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她才小声地问:“怎么没找到尸体?你确定弄死她了吗?别让她逃了!”
章祯冷冷看向王氏,道:“母亲,我亲手将剑刺进她的胸膛,还放了一把火,山势那么复杂,她又身受重伤,跑不出去的,定是死了,只是没找到尸体罢了。”
王氏点点头:“一定要慎重,别让她有机会,好不容易你获得了公主的青睐,可不能搞砸了。”
章祯木讷地点了点头,王氏还在喋喋不休:“这个姚陆翎,真是个害人精。当初我费尽心思,是想让你和姚家小妹姚幺襄在一起的,结果她非要扑上去。我以为好歹也算是姚家嫡小姐,总能帮上什么忙,结果娘家根本不搭理我们,还是儿子你努力才换来的这一切!”
章祯苦笑了一下,说:“纯靠我自己,也是得不来现在的一切的。我和她,终究只是算计罢了。”
章祯和姚陆翎成婚,并不是什么青梅竹马水到渠成,也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开始,就是王氏的一场阴谋。
章祯出身并不好,祖上也有过当官的,但到他那一代已经是穷困潦倒,空留了一套宅子,饭都常常吃不饱。
章祯的父亲是个秀才,一辈子在读书,在床上病死了也没考上功名,考上状元是父亲的遗愿,章祯只能捡起父亲的志向发奋读书。
王氏靠着打零工供章祯读书,章祯第一年考试其实成绩也还算不错,能换个富庶县城的官做做,但是由于没有背景,卷子被人换了名字,到哪里都投诉无门。
这时候,王氏打起了姚家的主意。
姚望作为大将军戴荣的手下,有勇威伯的赫赫威名,儿子姚柒归也是锋芒毕露,深得圣上赏识。
如果能成为姚家女婿,那么也未必有人敢换章祯的卷子,甚至不用考,都有机会平步青云。
选中姚家当然也不是只因为他们家门第高,好接触也是其中一点。
姚望时常要去前线打仗,留下的姚夫人大手大脚,从不遮掩,她的小女儿姚幺襄被宠坏了,对琴棋书画女工皆无兴趣,日日在街上买衣服簪子,王氏平时就在簪子店帮忙,对姚家幺女知道不少。
姚幺襄是姚望心尖尖上的闺女,如果能攀上姚幺襄,不仅不愁吃喝,还能得到姚望的鼎力相助。
不过姚家现在也算是贵族,自然看不上他们落魄的穷书生,王氏就想了一个计策,让他们不得不嫁。
她花钱找了一些小流氓在姚幺襄的必经之路的一座桥上守着,一看到姚幺襄就想办法调戏她逼她或推她跳桥,章祯则在附近守株待兔,等姚幺襄落水,就跳进河里救她。
届时水里肌肤之亲,衣裙湿透,姑娘的清白不保,又能成为救命恩人,那姚家不情愿也要嫁了。
偏偏,那天姚陆翎挡在了姚幺襄前头,护住了姚幺襄,自己被流氓推下了河。等到王氏认清楚想要阻止的时候,章祯已经抱着姚陆翎从水里浮了出来。
这场闹剧最终换来了姚陆翎这么个儿媳,家里得了姚家不少嫁妆,试卷也没有被换,章祯一举夺魁,现在在翰林院当学士。
平心而论,姚陆翎过来以后贤良淑德,王氏不管有什么要求都顺着,钱财也补贴了不少,绝不能说是没帮上忙的。
但王氏每次上街买东西,总还是抢不过那姚府的姚幺襄,就气不打一处来。
毕竟,如果是姚幺襄的话,一定比现在风光多了。
好在公主有眼光,看上了自己的儿子。
想到这里,王氏又笑开了花,打量了一圈章祯,见他闷闷不乐,还训了两句:“好了,女人遍地都是,杀个没用的你心软什么!姚双柔死了,估计很快姚府就知道姚陆翎也没了,你明日去一趟姚府,演一演,看看能不能再讨点好处,平日里跟公主多联系,知道没有!”
“知道了,母亲。”章祯应了一声,不再多看王氏一眼,直接走开了。
王氏看着儿子的背影,嘴巴里还在念叨:“这小子不会真迷上那个姚家的废物了吧?还好死了,真晦气!”
章祯回到房间,卧房里的摆件都是姚陆翎自己淘来的小玩意,被子也是她挑选的蚕丝被,上面的绣花是她一针一线缝的。满屋子都是姚陆翎存在过的痕迹,让一直撕裂般疼痛的心,无法安宁。
章祯走到香炉面前,想点一支香。往日里,姚陆翎都会在他睡前点上,淡淡的花香味能帮助他睡个好觉。
此刻找了半天,却找不到那个香在哪了。
“小翠!小翠!”他找来姚陆翎的贴身丫鬟。
“爷,怎么了?”小翠还没从主子的死里走出来,两只眼睛都红红的。她恰巧那日来癸水,说不适合去山上祈福,便留在了章府,不然,她说什么都要保护好夫人的。
“平日里点的香在哪儿你知道吗?”章祯问。
小翠打开小柜子,拿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只有大约五根安神香,她递给章祯,说:“就这些了,夫人本来说只去三日,留五根应该没问题,现在用完了就没了,爷省着点用吧。”
“为何?这香是哪家铺子卖的?我再去买便是。”章祯插上了香。
“这是夫人亲手做的香,夫人没了,香自然也没了,这香制作工艺复杂,还很费功夫,除了夫人,恐怕其他人再也做不出这香了。”小翠看着香炉升起烟雾,叹了口气,离开了卧房。
这夜,章祯就算闻着香,也没有安睡。
他的梦里,始终是被自己掐着的、鲜血淋漓的、一脸绝望的姚陆翎。
“夫君,为何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