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威伯府是将军戴大人亲自挑选的院落,对小小的姚陆翎来说大得一眼望不到头,自己有一个专门的院落,比农村房子大得多的房子居然是自己的房间,府上还有很多佣人,恨不得吃饭都拿筷子喂嘴里。
这样的生活大人总是适应得很快,娘亲一改灰头土脸的样子,穿上了上好的锦缎,插上了名贵的簪子。
爹爹早前是个杀猪的屠夫,这会儿收拾好了竟然也看起来意气风发,用那些谄媚的人的话说,就是英勇少年郎。
姐姐本来就不似自己叽叽喳喳,是个稳重的姑娘,来了府里老老实实换上漂亮衣裳,让下人打扮一番,也像是个富家千金。
唯独姚陆翎,格格不入。
她不会穿这一层又一层的衣裙,也不习惯麻烦别人,衣服松了也不喊人来帮忙,自己胡乱系一通,走出去刚好遇上贵人来府里,被笑话。
她也不懂规矩,被不认识的小姑娘嘲笑,听她们说爹娘是撞了大运,她就生气地和别人打了起来,结果人家小姑娘也是身份尊贵的皇亲国戚,被禁足。
她愚钝,想着以前让爹娘生气了,就努力干活儿来证明自己,但是在这里,她越是干活,越是被嘲笑“奴仆命”。
爹娘嫌她不入流,不再常带她出门,他们过了几年又生了一个姑娘。
这次姑娘不再被嫌弃了,妹妹取名姚幺襄,幺字代表了他们不打算再生了。
姚幺襄自小就是在勇威伯府长大,规矩从小教,人生一睁眼就是雕梁画栋金银珠宝,是个彻头彻尾的千金大小姐。
爹娘喜欢妹妹得很,好像妹妹才是他们身份尊贵的象征,而姚陆翎身上那一股挥之不去的泥土气,是他们狼狈艰难的曾经,他们厌弃这些曾经,厌弃“乡下人”的身份,连带着厌弃姚陆翎。
哪怕姚陆翎在十几岁的时候,已经慢慢学得和皇城淑女无异了,他们还是厌弃她,大声笑话她是个不入流的。
姚幺襄自幼拥有父母所有宠爱,也常常看不起她,带着一起玩的姐妹们欺负她。
因为不想承认姚陆翎是她姐姐,姚幺襄便造谣她是养女,撇清身份,加之父母对姚陆翎的疏离态度,久而久之,京城还真的有一部分人以为姚陆翎和姚家没什么关系。
最让姚陆翎心寒的,还得是她的弟弟姚柒归。
姚柒归是她最困难的时期一勺一勺米汤喂大的孩子,小时候的姚柒归总是围绕在自己身边,“阿姐阿姐”地叫唤着。
娘虽然说姚柒归是家里的独苗,要姚陆翎好好照顾他,但是又嫌弃他太小太吵,好几次差点捂死他,是姚陆翎一直护着,才让弟弟活到了父亲凯旋。
姚陆翎认为,亲手养大的弟弟,至少不会那么对她。但是她错了,起先弟弟还是会维护她几句,长大了读了书,反而变得薄情寡义起来,跟着一起骂她是个不入流的。
偌大的姚府,对姚陆翎好的人,只有姐姐姚双柔一个。
姚双柔会帮她耐心调查要嫁的夫君的背景,会帮她在父母面前说话,会帮她训诫下人,也会耐心同姚陆翎说在皇城该怎么生存下去。
姚双柔作为长姐,从前付出了太多,她的手总是比下人还糙,涂多少油都不管用,可就算这样,长姐还是会小心用指腹绾起姚陆翎额前的碎发,温柔地说:“小六儿乖,别怕。”
“小六儿乖,别怕,姐姐在,绝对不会让歹人伤你分毫。”
“小六儿,往前跑,别管姐姐,姐姐会保护好你的!”
回过头,姐姐却浑身都是红色的鲜血,胸口插着一把大刀,惊恐地瞪着双眼。
在前面砍她的,却是姚陆翎相濡以沫的好夫君章祯。
“不要!姐姐!姐姐我错了!”
姚陆翎大喊着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浑身使不上力气,痛得要命,身上缠满了绷带,刚刚这么一挣扎,血又渗了很多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章祯不是给了自己一剑然后放火烧山了吗?怎么自己没有死?
姚陆翎盯着天花板,思索眼前的状况。
听到声音,门口很快走进来一个男人。
男人浑身黑色衣衫,不贵气也不落魄,头发利索地束起,五官凌厉间又透着一股清疏,是姚陆翎不认识的人。
“你醒啦?”男人掀开被子,皱着眉头看她渗出血的地方,伸手就要扒她衣服给她换药。
“住……住手,我是良家女……”姚陆翎不清楚他的来头,害怕得厉害,但也不能让一个陌生男人碰了自己身体。
男人收回手,嘲讽地笑了笑,说:“良家女,请问你现在身上的伤是谁治的?”
姚陆翎脸色惨白,但依然用所剩不多地力气将手护在胸前。
男人笑了,拍了拍手,走进来两位穿着绿衣的婢女。
“左橘,右柑,姑娘的伤口渗血了,你们帮忙换一换。”
说完,他就离开了。姚陆翎身受重伤,不好动弹,看着两位婢女给自己熟练地处理好伤口,穿好衣服扶进被窝,才去门外把那个男人又叫了回来。
“姚家小姐不似传闻那般粗野嘛,容貌也不错,怎么混得如此境地?”那男人还在奚落她。
“你是谁?我姐姐呢……我阿姐呢!”姚陆翎喊着姐姐,眼泪跟着流了下来。
男人的表情变得严肃,冷峻道:“姚双柔在你面前被砍死的,救不回来了,你应该清楚才是。”
“阿姐……”她无力地低下头。
“我叫程墨,没什么身份,一个边缘人罢了。但我知道你,姚陆翎,你在皇城很特殊。”这个叫程墨的男人露出了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我不过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罢了,如何特殊?”姚陆翎冷静了一下,用一双冰冷的眼睛凝视程墨。
“你不知道没关系,你只需要记得,我救了你,我给了你新的生命,你需要帮我回到皇城,而我也会帮你。”程墨说。
“帮我?”
“对,你应该很想知道为什么章祯要杀你吧?还有你的姐姐,你不想给你姐姐复仇吗?”程墨盯着姚陆翎,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姚陆翎抓着被子,脑海里还是姐姐被杀时凄惨的样子,她浑身颤抖着掉落了几滴眼泪,又很快恢复了镇定,用深不见底的眼神,看向程墨。
“好。”她的声音很轻,力量却很足。
“行,好好养伤,等你养好了,我再来找你。”程墨留下这一句就离开了。
姚陆翎搞不清楚他的企图,却只知道,她也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她不想再这么窝囊了。
再窝囊,姐姐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