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惊鹭》第2章 屈服
瞧着佐弈阴鸷着脸离开,明漓苍白的脸上有的只是无所惧,他便是使再多损招过来,她亦是没有怕。
东源跟在佐弈身后,觉得自家殿下从石室里出来后,身上的杀气比之在战场上时,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开始,他尚不明发生了何事,可当看到佐弈驾马往牢狱那边去,又见他怒气十足地令狱使将那顾家公子提出来时,脑子迟钝的他终于明白,原来是待在石室的那个女人再一次惹火了自家殿下。
极度讶异的同时,他也啧啧称奇。
跟随殿下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惹火殿下数次的人还能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顾沐被粗暴地提出去时,明德忧心忡忡地看着,猛然间,他似忆起些什么,瞳孔骤然睁大,他佝偻着身体,往狱门那爬去,他攀着栏门,想要大声呼喊,可嘶哑的声音却只能将那话传至转角处。
眼看着自己未来的女婿被狱卒押走,明德心下沉了又沉,神色绝望地喃喃自语:“来人啊!草民要叩见煜王殿下。”
那日,无论如何他也不曾想到,那所谓的“六公子”,便是当朝手握重兵的煜王。
“’沐’,有沐泽心覆的说法,意为内心被润泽、洗礼。”顾沐跪在潮湿的地面上,冰冷又有些恶心的感觉透过膝盖那层薄薄的衣衫传进来。
小县的监狱修缮不好,前几日一下雨,雨水透过破旧的檐顶滴滴答答地落下来,便是连着出了几日的太阳,地面亦不见有干了的痕迹。
他听着头顶上那道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一时只觉茫然。
顾沐细细地想了想,自己平生走得最远的地方,便是镇上的书院,又哪来的机会去得罪这位煜王殿下?
因而佐弈这一通脾气朝他发来,他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自小读惯了诗书,从未沾染过官场的险恶,且父母是乡里的乡长,衣食也算无忧。如今身陷囹圄,多多少少也明白了这里面的黑暗,可始终相信明漓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有了阴影,光明才能更具耀眼。
他知道灵梓乡的人是无辜的,也必将会有出去的一天。
“只是本王觉得,你还当不起这个寓意。”佐弈瞧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人,讪笑道。
可话锋一转,他冷了脸,朝身旁的狱卒喝道:“来人,砍了他一双手。”
顾沐一惊,猝然抬头。
明漓自认为她心理建设已然足够强大,纵然佐弈在她身上使再多的阴招,她亦不会屈服,这一点她想的是没有错的。可人非孤岛,活在这世上一日,要考虑的便有太多太多了,所以堪堪过了不到半刻钟,当佐弈再次走进石室时,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蚍蜉撼树,可笑她不自量力。
人非草木,又孰能无情?
她既做不到绝情绝义,就必定会被佐弈那种小人拿捏。
掀开托盘上的那块布时,明漓一眼就认出了里头的是什么东西,那小指上的伤痕让她瞬间就辨认出这东西的主人是谁,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像白纸一般,胃里止不住地翻腾,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本来还双脚发软的明漓只觉身体里涌进一股强大的力量,她发狂似地朝佐弈冲上去,却被东源一手拦住,她忍不住破口大骂:“佐弈,你个人渣,你早晚会遭天谴的。你以为我不清楚,灵梓乡窝藏重犯皆是你一手设计陷害的。”
东源大惊。
这女子竟敢把这话当着殿下面说出来。
他不禁有些佩服这姑娘的勇气。
佐弈却挥手让他放开明漓,他冷冷一笑,弯腰俯在她耳边轻声道:“便是本王做的,你又能如何?”
“你该感谢,本王带来的只是一根手指,而不是他的狗头。”
明漓气得浑身发抖。
话音方落,他挺起身体,似在朝她讲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本王原还想着,直接砍下他一双手得了,可转念一想,这实在是太便宜他了,酷刑之所以为酷刑,在于一日复一日的折磨,若如此容易便给他个痛快,那还不如直接取他项上人头。”
“啪”的一声,佐弈话音还未落,耳边突然响起巴掌拍在脸上的声音,左边脸随之是火辣辣的疼。
石室里一片静默。
歪了头的佐弈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被打的人是自己,他猛然掐住对面人的脖子,目眦欲裂:“放肆,你好大的胆子。”
那含着滔天怒气般的声音瞬间把惊得愣住的东源给拉了回来,他真真是想不到,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敢狠狠地甩了殿下一个耳光。
若是允准,他觉得这是一位该记入史册的奇女子。
佐弈压着滔天巨怒,恨不得此时就结果了她,掐着她脖子的手一点点地用力。
明漓白了脸,神色里虽没有丝毫慌乱,但内心却夹杂着恐惧和后悔。
惧的是她只是个普通人,面对生死依然会有惊恐。
悔的却不是打了他,而是怕自己此举会连累了灵梓乡的人。
眼见着她似即将断气,佐弈再一次松了手,朝她阴鸷地笑了笑,“杀你?本王还舍不得。”
没有人敢这样挑衅他,她是头一个。
佐弈的眼神依旧不离她,看也未看东源便冷声吩咐道:“去砍下顾沐的一双手过来。”
明漓猝然抬头,大惊,大怒。
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面上毫无表情地盯着她,“左右没了一双手,还有一双脚呢。脚趾头慢慢砍,砍完后再一片一片地剜了身上的肉。”
语气里毫无波澜,瞧着托盘里的东西,明漓信,他真的会言出必行。
她忽然好恨,好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突发善心救了这个人渣,好恨这个强权压迫、皇权至上的时代。她想反抗,可得到却是对身边人无尽的伤害。
东源却是见怪不怪。
往常对待那些嘴硬的犯人,再狠、再损的招,他家主子都使过,方才说的那个,又算得了什么。
得了吩咐的他,方想出石室门去执行命令,却听得“扑通”一声。
明漓跪倒在佐弈面前,原本挺如雪松的脊梁也微微地弯了下去,她轻扯着他的衣角,带着哭腔,连忙道:“不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不要!”
佐弈捏着她的下巴,迫她仰脸,“那么你给本王说说,哪错了?”
“不该扇殿下。”
“嗯。”
“不该顶撞殿下。”说到这,明漓顿住,未再往下说。
佐弈等了半晌,也没见她有再说下去的意思,神色有些意味不明地问:“嗯,就这些,没了?”
她跪在地上,冰凉的感觉透过薄薄的衣衫传到心底最深处,她多么希望自己的心能凉成冰块一般,那样就能毫无感觉了。
明漓紧紧地握着双拳,指甲扣得掌心红似鲜血。良久,她方缓缓地吐出一句:“不该出言污蔑殿下。”
“这话说得倒也不错,”佐弈闻言,点了下头后,微微弯腰,恍若爱人一般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可你知道,本王想听的,不是这个。”
够了。真的够了。
明漓在心底大声喊。
可理智在告诉她,不能。
缄默了片刻,她方压着心底的那一声呐喊,昧着自己的心,缓声道:“不该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你知道吧!”
“知道。”
看到那朝自己微弯的脊梁,又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却不知为何,佐弈根本开心不起来,他只觉一口浊气堵在心间,不上不下。
他不是没给过她选择,他曾派出闻尹三顾茅庐,已然是对她天大的恩赐,可她偏偏脑后生反骨,三番五次驳了他的面子。他堂堂一个大周煜帅,何曾受过这般奇耻大辱?
如今不仅还愿意留她性命,亦允准她跟在自己身边享受荣华富贵,佐弈觉得,自己在她这一处的容忍度已经是大大提高了。
想到这一点,佐弈就觉得莫名烦躁。他一挥手,边往外走,边吩咐东源,“让人备水,给她沐浴。”
东源怔了怔后,忙回:“是,殿下。”
明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厢房,又是怎么坐进浴缸的,只知道热水在浸满身子的刹那,她感到疲惫极了,回想起这一路来的反抗,又思及今日的一切,在外人瞧来,是不是觉得她可笑至极?
她不知道,也不想再去想。
“姑娘,”一个婢女拿着脸帕和一身新衣裳走进来,“奴婢给您擦擦身子吧!”
明漓睁开眼,回过神来,摇摇头,道:“不必了,我自己来便好。你先下去吧!”
看似不过刚及豆蔻年华的婢女听她这么一说,吓得猛然跪下,“姑娘,您不让奴婢服侍,可是不喜奴婢?”
听她这么一说,明漓一时间只觉头痛难忍,她一个连自己都保全不了的人,何来喜不喜她一说?她压着滚滚袭来的头痛之感,轻飘飘地道:“你起来罢,我从小便惯了一个人洗澡,多个人在身边反倒不舒服。”
跪着的婢女闻言,有些踌躇。
明漓见状,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夏幽。”
明漓点了下头:“夏幽,你若真想做些什么,便替我寻些丁香花过来吧!”
夏幽听了,应了声“是”后,放下脸帕和衣裳,便起身往外去,此时恰是丁香花开的季节,倒也易寻。
把夏幽打发走后,明漓这才微松,此时头痛却更甚了,她想要慢慢地往浴缸下沉,以此来缓解这剧烈的痛感,直至水没过了头顶……
却不知过了有多久,耳边忽得听到一声冷喝:“好啊!当真是好得很!”
“本王没能掐死你,你自个儿倒寻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