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文学前几日在暴雨中初见宋夔，顾轻舟就知道这个人长的好。
身姿挺拔、眉目俊逸，生的是猿背蜂腰。
宋夔双手都有用刀留下的厚重茧子，不笑时冷漠阴鸷，一眼便知道是个武将。
顾轻舟此时和京城那些名门闺秀一样，压根没心情欣赏宋夔的容貌。
宋夔不请自来，修长的手推窗而入。
他坐在了床榻不远处的凳子上，又说，“不是你让我来的？怎么，我来了你不高兴？”
“高兴！”顾轻舟勉强挤出一个笑勉强的说，“我高兴的。”
宋夔看着顾轻舟那双水盈盈的眼，比雨后的晴空还要清澈。
稀薄的日光下，顾轻舟面上的几个小痣若隐若现。
不知为何，宋夔会想起那句，美人多痣。
难怪朱天正眼瞎。
宋夔没有再看，反而是开口说，“你也不用太高兴，我只是因为你送的图纸很有意思，亲自走一趟！”
顾轻舟坐直了身子，迅速给自己披上一件衣衫，“本该亲自登门感谢宋大人的救命之恩，但父命难违，不能再回京中，只能托人转送我的谢礼。”
宋夔静了片刻，开口，“只是这样？”
当然不止。
顾轻舟低头不答，起身亲自给宋夔倒了茶水，愧疚的回答，“我的这点小心思，果然被宋大人看透了。”
灵石寺内有个路盲的僧人，给顾轻舟送棉被、药材的时候都好几次走错地方。
顾轻舟请这个人去宋府送东西，这路盲的僧人自然要多次对路人询问。
不用一日，京城的人就会知道顾轻舟去宋家送了礼。
关于给宋夔送礼会落得什么结果，顾轻舟已经从薛嬷嬷的嘴里听说过。
但是他必须赌——
赌那日对那枚锋利簪子十分感兴趣的宋夔，会更喜欢袖箭这样锋利的暗器。
宋夔收下了，他还能好好的活着，京城的人就会掂量，他和宋夔之间是否有来往。
顾定文和周秀儿再想杀他，也要掂量下份量。
等回了泸州县老家，顾轻舟也能狐假虎威——
宋夔不收，把图纸送到当今陛下身前，他也称不上贿赂，不会丢了性命。
总之无论怎么样，对顾轻舟都没有坏处。
这是他要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你家中的事，我略有耳闻。”宋夔饶有兴味的看着顾轻舟，“我倒是不介意被人利用，只是你信中说你喜看闲书。失传多年的五十矢连弩，你真的能复原？”
宋夔是武将，自然明白利刃给战场上能带来多少便利。
传闻里的五十矢连弩，不止射程远破坏性强，更是可以同时发射五十枚弓箭。
前朝的高宰相就曾亲自做出了这样的神兵，可惜随着前朝的覆灭，图纸早已经失传了。
五十矢连弩复刻起来太难了，如今工部上上下下毫无办法。
顾轻舟也是从方丈的嘴里听说，朱天正是前朝的武将，曾靠着五十矢连弩让当今陛下吃了大亏。
这也是顾轻舟的后手。
若宋夔对袖箭没太大的兴趣，那么对五十矢连弩呢？
结果显而易见。
顾轻舟赌赢了。
而且，这也是必赢之局。
“能，只是需要些时日。”顾轻舟双手作揖，对宋夔行礼，“宋大人既知我家中事，便也明白我的处境。”
“我只是想借宋大人的势，在泸州老家安稳的读几年书，再回京和妹妹相聚！至于顾家的东西，我不奢求能拿回来，只求能平安顺遂过完后面的日子。”
宋夔看着眼前的少年，微微挑眉，好笑的说，“你就这么信我会帮你？”
这些年，不少人都想借宋夔的势，可是真的能让宋夔愿意帮忙的，屈指可数。
只有两面之缘的顾轻舟，如今也算在这里面了。
对于顾家的事，宋夔只用一夜便查探清楚了。
无能昏庸的爹，恶毒阴险的继母，还有不堪大用的弟弟，甚至还有吃里扒外的外祖一家。
“信。”顾轻舟回答，“宋大人，您是个好人。”
这下，宋夔真忍不住笑出了声。
除了当今太子，顾轻舟还是第二个说他是好人的人。
宋夔直接的说，“你眼光不错，我确实是个好人，但是也厌恶被人欺骗。”
“你回泸州后，立即写信给我，给你一年时间复原五十矢连弩。”
“你知道的，从京城到泸州，快马加鞭也就一日路程。”
“有些事，我喜欢亲力亲为。”
宋夔语气淡淡的，但是顾轻舟却从这番话里听出了宋夔的意思。
宋夔愿意让顾轻舟借他的势，威胁顾定文和周氏，再在泸州站稳脚跟。
但是宋夔讨厌被欺骗，所以只给顾轻舟一年的时间。
若是一年时间内顾轻舟复原不了五十矢连弩，那么宋夔就会亲自从京城来泸州夺了他的性命。
宋夔让顾轻舟写信，是让顾轻舟主动告诉他住址。
顾轻舟哪怕不写信，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宋夔，也能轻而易举的查到。
这一场与虎谋皮的交易。
“多谢大人！”顾轻舟既然做了这个决定，自然不会反悔，“我一定早日复原图纸。”
宋夔起身，从袖口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顾轻舟。
宋夔道，“你回泸州后，官学已经没有新的名额了。”
“这是我帮你拿的举荐信，你带着它去找梁禀知，他会从因材施教。”
顾轻舟看向宋夔，一双大眼瞪的圆圆的。
这件事，在他的意料之外。
像是天上掉馅饼一样——
毕竟，那可是大儒梁禀知，曾是太子的恩师。
宋夔瞧着顾轻舟一脸惊讶，却是没有半点意外。
这些年顾家对顾轻舟并不上心。
寻常官员家的孩子，七八岁就熟读四书，练了一手不错的字。
可顾轻舟已经十六，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也生了一副玲珑通透的心思，却写了一手烂字，更是说不出半点五经上的话语。
若是去了官学，顾轻舟不止会垫底，还会名声愈发难听。
这是周秀儿想要的结果。
可惜，宋夔并不是什么好人。
他喜欢看人谋划多年的一切落空，更想看看这个在他手里唯一能活下来的少年会有怎么样的以后。
所以他才会求太子写了举荐信。
“多谢宋大人。”
顾轻舟对于这个意外之喜，自然高兴，他双手抬起，恭敬的去接过宋夔手里的举荐信。
他读书向来不错，若是跟着梁大儒，那么往后回京的日子也能提前。
大燕朝的女子向来成亲极早，顾轻舟担心京城内的顾蓁。
只是，顾轻舟怎么也没想到，宋夔捏着信函的手往后一缩。
他有些疑惑的看了过去。
宋夔却开口了，声音里带了几分玩味，“你用来插朱天正眼睛的簪子上，到底是用了什么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