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初秋,再等谢安阳走回家,天已经微微有些暗了。
往家中又是一瘫,王翠翠又是忙着给他端茶送水的。
谢安阳也绘声绘色的给谢大根和王翠翠讲起了学堂发生的事情。
两人听得连连惊叹,当提到是李夫子借了谢安阳书本,还有送了些纸笔,两夫妻更是对李夫子千恩万谢的。
谢大根甚至决定明天就去县里把蒙学的书买了还给李夫子,被谢安阳赶忙劝住。
学堂是一月休2日,他想着既然李夫子愿意借他书想必也没那么急着需要还。
等休沐的日子,他想跟他爹一同去县里,怎么说应该也算得上故地重游了吧。
只可惜,物是人非。
“对了,爹娘,今日去学堂,夫子还给我取了个学名,谢大柱以后便当做我的小名叫,我以后叫谢安阳了,平安的安,阳光的阳。”
谢安阳早在回家的路上就想好了说辞,一定要把谢安阳这个名字坐实,他可不想总被人叫谢大柱。
“哎哎,娘知道了大柱。”
王翠翠连忙应是,李夫子不愧是读书人,取名字都比他们庄稼人取得好听。
说是李夫子取的学名,她和谢大根哪有拒绝的道理。
吃过晚饭,他爹趁着天还没黑全,打算去小溪边找颗石头打磨打磨给谢安阳做砚台,他娘则在一旁再缝制一套衣裳。
毕竟是上学的孩子了,怎么能没几身像样的衣服,可别被同窗耻笑,虽然自家家境不好,但是再苦总不能苦了孩子。
谢安阳瞧着这一幕,莫名感觉到一种名叫幸福的感觉。
刚好,他也有了能够为之努力的目标。
说是为了复仇,也说不定在心底某个角落,也是想让这辈子的亲人过上好一点的生活呢。
谢安阳趁着还未落下的日光,翻着李夫子借的几本书。
李夫子的字写的工整方正,好像是科举专用的馆阁体。
不同于她上辈子学的簪花小楷那么秀丽,更加圆润整齐。
谢安阳随意翻看几下,这些都是他上辈子学过的,再温习一下,已经能熟练背诵。
要让李夫子知道,也难怪误认为他是神童,但是一旦学到四书,怕是他的神童人设要立不稳了,他要好好考虑这件事情。
后来便是日复一日的上学,谢安阳走山路也走出了心得,到最后路程能缩减到一个时辰不到就能走到。
谢安阳在学堂中自然不吝于展示他的学习进度,引得同窗们的叹服。
像李元培是终于明白了他那二叔公为什么收了谢安阳。
还有那林潜,有时候也会“纡尊降贵”的跟他探讨学问。
一晃眼就到了休沐的两天,今天也是谢大根父子去。
王翠翠有身孕也不方便出门,为了谢安阳能跟着去,谢大根特意问询了村里,说是有辆牛车刚好轮到今日去县里。
牛车是村子里的谢阿福家的,因着要农忙,牛车并不是每日都出发。
这本是谢阿福家买来耕地的牛,隔着很久,凑齐了人才去上一趟。
这次也是凑巧,谢大根早就在谢阿福那边报了名,居然刚好轮到谢安阳休沐的时候出发。
谢安阳起的比平时上学还要早些,天才微微亮,就跟谢大根赶到了集合地。
村里众人见着谢安阳都很是热情,特别是那些婶子大娘,恨不得把谢安阳都抢到怀里好好抱抱。
特别是谢安阳叫花婶子的那位妇人,一句一个“小文曲星”的亲热的很。
这场寒暄一直持续到牛车驶来。
“哟,大柱也来了!”
谢阿福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因着这头牛,家里日子过得一直都不错,其实也可能是本来家里就有些余钱,所以买得起这头牛。
“阿福伯伯!”
“哎!快上车吧大柱。”
“阿福伯伯,我现在叫谢安阳了,可以叫我安阳。”
谢安阳坐上车,牛车不大,坐了十一个人稍微有些拥挤,本来是一趟十个人,还好谢安阳人小,挤挤也不占什么空间。
“好好好,安阳,这名字怪好听的嘞。”
谢阿福笑着回应,然后就上了牛车开始赶车。
车上的人又七嘴八舌的开始夸起谢安阳,有些大娘有趁机摸了几把谢安阳的小脸。
也不知道谢大根两夫妻怎么生的,怎么能生出这么俊俏的小娃娃来。
牛车慢悠悠的走在乡间小路上,路没有谢安阳上辈子走过的青石板路那么平整干净。
两旁路边又多是杂草,有些长得高的还会不小心划到众人。
谢安阳被谢大根抱在怀里,挤在中间位置,倒没有受到那些纷扰。
只能听到各位叔伯婶娘的八卦闲聊,没有马车快,却比马车多了些人情味。
晃晃悠悠到天已大亮才来到县城门口, 这座县城对于谢安阳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它就像是一个老朋友,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归来。
远远望去,那高大而厚实的城墙宛如一道坚固的屏障,将城内与城外分隔开来。
城门上方,一块巨大的牌匾高高悬挂着,上面用苍劲有力的笔触书写着“永安县”三个大字。
这三个字虽然没有府城那般大气磅礴、气势恢宏,但却透着一种朴实无华的韵味,让人感到亲切和安心。
谢阿福把牛车停在了城门口,车上的人陆续下车,大家都给了车费。
一个人3文钱,本来谢大根要给6文钱,谢阿福没要,最后拉扯了一番,收了4文钱,那往返就是8文钱。
谢大根此次出来就带了2两银子,已经是家里能拿出来买书的所有积蓄了。
一两是一千文,往返的8文钱这样一算又实在让人肉痛,但乡里乡亲的,总不至于占人家的便宜。
进城门是需要排队的,县城也不是随便就让你进的,还需要交2文钱的进城费,不过这次谢安阳倒是没收钱。
谢阿福的牛车也跟着进了城,毕竟要等到下午大家一起集合才返回村子,他若是不进城,一直在城门口等着也不是事。
谢大根其实也是第一次进县城,因为像是一年最隆重的一次采买,其实镇上也足够了,哪有这个闲钱来县城逛逛。
谢安阳的爷爷其实在谢大根十几岁的时候就去了,谢安阳的奶奶又是身体不好也干不了多少活计,隔三差五要吃上几服药,所以家里情况一直不够宽裕,自然没有额外的钱来逛县城。
所以很明显,现在谢大根进了城也有点懵,谢安阳倒是认识路,但是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所以一路问着路人,期间还走错了几次,直到将近午时才找到书铺。
书铺的掌柜还是那个掌柜,不过老了不少,上辈子见到他是谢安阳不过五六岁,也是跟着爹娘来买书,现今过了快20年,掌柜变成了老掌柜。
谢大根不识字,所以其实在买书这件事情上谢安阳是有操作空间的。
《三百千》当然不会买,这几本书他已经熟悉,他打算直接买《四书》还有《孝经》。
李夫子说过,童生试的出题范围就是这些,至于《三百千》他决定用纸笔手抄。
他的字其实写的还算不错,但由于他年岁尚小,李夫子并没有给他布置写字的课业。
所以其实他的手抄本即使是李夫子也认不出究竟是谁抄写的,就不用担心暴露的风险。
至于他爹娘,那就更好糊弄了。
“掌柜,我需要买《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孝经》这几本书,劳烦掌柜看看有没有便宜些的。”
说话的自然是谢安阳,谢大根只能作为一个大人给谢安阳撑撑场面罢了。
何掌柜低头看去,见是个小娃娃,他当这书铺掌柜已经三十多年了,一眼就能看出两人什么情况。
小娃娃年岁小,讲话确是个有条理的,买书看来是学到了《四书》了。
再看两人穿着,想必又是农户人家,看来是农户里出了个麒麟儿,能交好自不会交恶。
“好嘞,这位小客官待老夫去找找,老夫记得好像有些因保存不当的残次品,若小客官不嫌弃,不知里面还有没有这几本。”
“不嫌弃,不嫌弃,谢过掌柜!”
谢安阳赶忙拱手道谢。
不一会儿,何掌柜就拿来了几本书,也是万幸,都能找着。
谢安阳接过书,小心看了看,只是因为南方多阴雨天,书本放置久了,长了些霉斑,仔细辨认,还是能分得清字,不影响阅读。
“谢谢掌柜,这些书我们要了,掌柜可还有便宜点的纸?”
纸笔向来是不便宜的,但是读书哪里有不需要纸笔的事情,更不用说谢安阳还需要抄书,所以才有那么多家庭根本读不起书,读书本来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这是我这最便宜的纸了,用麻制成的麻纸,一刀就收你一钱银子。”
说是最便宜的纸,一刀就要一钱银子了。
谢安阳接过摸了摸材质,上辈子他是没有接触过这些劣质的纸张的,甚至李夫子送的都比这纸要好些,有些粗糙,但是胜在便宜。
“谢过掌柜的,那来两刀纸,这些一共要多少钱?”
何掌柜拿过算盘敲打起来,最后还给谢安阳抹了个零,算是交好。
得出个一两半银子,谢安阳从来没有讨价的经验,谢大根更是在一旁一句话没说,毕竟他也搭不上什么话。
不过即使他们讨价,何掌柜给的已经是最实惠的价格了。
谢大根从书铺付完钱走出去的时候还有点恍惚,一两半银子换成了几本书两刀纸放在他的背篓里。
他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盖在上面,这东西可太金贵了,容不得半点闪失。
带出来的二两银子已经花了七七八八,这放平时,能抵得上全家一年的花销。
“爹,我以后定然勤勉读书,考上童生、考上秀才,当上官老爷,以后爹就是官老爷的爹。”
谢安阳看出他爹的心痛,忙拉住谢大根的手,一脸郑重的承诺。
如果用后世的话来讲,那就是画饼,给他爹画了一个好大的饼。
但是哪有爹娘是不吃孩子画的饼的,谢大根听完都开始幻想起来了。
他家大柱多聪明的孩子,就像清溪村的那个举人一样,就算是中个举人,他以后可就是老太爷了。
不过面上仍是笑骂:“你个小兔崽子,才多大,读了几天书,就想那么多,就跟人家说的那个喜欢鹅什么的一样。”
“爹,那是好高骛远。”
“行行行,就你懂得多。”
两人嬉笑间往城门口走去,赶着去集合,继续坐谢阿福的马车回村里去。
但县城里总是热闹的。
有的摊主正熟练地包着热气腾腾的大包子,那白白胖胖的包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让人忍不住垂涎三尺;
还有的则在精心煮制着一碗碗美味可口的馄饨,鲜嫩多汁的馅料包裹在薄如蝉翼的面皮之中,再加上鲜美的汤汁和葱花、香菜等调料的点缀,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谢安阳看着,都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谢大根平时没有吃午饭的习惯,但是他知道谢安阳每日都会带午饭去学堂,便担心他饿着。
“安阳,想吃就买点吧,爹银子还够。”
“爹不用了,我回家吃晚食就可以了。”
刚花了那么一大笔钱,他觉得他还是懂事一些吧。
不过谢大根这次却大方的很,拉着谢安阳就来了包子铺前面。
“老板,包子怎么卖?”
“馒头一文钱一个,菜包子两文,肉包子三文一个。”
谢大根听后咬咬牙:“老板,来一个肉包子。”
他知道他那儿子爱吃肉,不如满足他一回。
“老板,来两个肉包子吧!”
谢安阳听完出声,他可不想一个人吃独食。
这包子做的厚道,一个有谢大根半个手掌大。
谢安阳吃个一个应该就饱了,谢大根虽然有些疑惑,但是也没反驳谢安阳。
付了6文钱,谢安阳拿过包子,递了一个给谢大根:“爹,你吃!”
谢大根茫然接过:“哎,哎。”
一口咬下,包子的汁水溢出,满嘴留香,儿子的贴心让这包子更添了一些风味,他从未吃过那么好吃的包子。
谢安阳掰开了包子,把一半放进纸包里包好,再放进怀里,自己只啃着另外一半。
不得不讲,这个卖包子的老板是有几分手艺在身上的,所以生意才那般好。
“另外一半带回去给娘吃。”
谢安阳瞧着谢大根看过来,开口解释。
“哎,好。”
谢大根又感觉有点羞愧,他就没想起家里的媳妇儿,他一个大男人,还没儿子贴心,也不怪翠娘平时疼儿子,看来都是有道理的。
因着实在囊中羞涩,谢大根父子再没有多逛了,赶到集合点等到了谢阿福的牛车回了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