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军功换取奖赏,这本应是公平的。
毕竟公爵确实获得了最大功劳,得到最大奖赏理应无可厚非。
但问题在于,公爵忽视了身边的下属们。
其实,纳沃利并不吝啬,他从未贪图个人的军功。
始终确保每一个士兵、每一位下属都能得到应得的奖赏。
只是大家都是把脑袋绑在刀尖上卖命的。
开门破城本就不易,大家好不容易攻下敌城,正是最兴奋、最亢奋的时刻。
此时最需要一些奖赏来安抚将士们,让他们冷静下来。
于是,劫掠敌国的财富,便成了将士们为数不多的“封赏”方式。
在这个阶段,大部分的将领通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手下们的行为。
毕竟他们只是劫财,又不害命,而且劫掠的也是敌国的财富,算是发泄情绪的一种方式。
然而,当纳沃利公爵亲自掌兵,大破敌城,正是将士们开始宣泄情绪的时候。
纳沃利公爵的仁慈属性发作,明令禁止将士们掠夺财富,更不允许伤害任何人的性命
大伙儿好不容易打进去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享受胜利的果实!是为了当军爷的!
结果纳沃利公爵一条军令,让所有人都成了孙子。
就像是眼看着即将得到满足的欲望被瞬间寸止,那种感觉无比郁闷。
若是能一直保持胜利,大家或许还能忍受这份不爽,
毕竟敌国无法反扑,城池已成帝国领土,平民也将成为帝国的子民。
可一旦输上一次,士兵们的不满便会迅速积聚,最终不可抑制地爆发出来。
所以当纳沃利失败后,无论是敌人还是他的下属们,都会齐心协力,不愿让纳沃利继续掌握军权。
当然,这只是其一。
“其二。”
看着低头沉默的纳沃利公爵,李维没有丝毫迟疑,继续指出问题。
“公爵大人可知,为何您这一次失败,连陛下都想让您交出军权?”
其实关于陛下,纳沃利心中早已有些许猜测。
他位高权重已到巅峰,升无可升。
此次失败,陛下将其地位摘去,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李维仅仅从纳沃利眼中的反应便已洞察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丝微笑,直言道: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罢了。”
要是帝国皇帝真的想动纳沃利,他早就动了。
的确,皇帝不会容忍一个功高盖主的臣子权势过盛。
但问题是,纳沃利真有那么大的权势吗?
“有关这一点,公爵大人,我得夸夸您。”
纳沃利抬起头,眼神中透出些许迷茫,李维继续说道:
“您的善良,的确换来了一些回报。”
尽管纳沃利已升无可升,但他对皇室并没有任何威胁。
即便他在军部的影响力极大,那也仅仅是因为他本人的实力过于强大。
更因为纳沃利实施仁政,掌兵严苛,虽然大败敌国,却不允许将士掠夺钱财。
使得他和他的下属之间早已貌合神离。
一大传奇将领,却和自家下属混的离心离德。
这对皇帝来说,就是最安全的臣子。
而在旁人看来,纳沃利这么做,更只是个愚忠之人。
连自己的下属都不愿奖赏,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追随于他?
导致哪怕他贵为公爵,却也没什么高级贵族愿意与他结交。
像纳沃利这样的人,不从政不从商,家里的一切财产都是皇帝封赏的。
满脑子除了打仗还是打仗,其他贵族干嘛找他?
他们能从纳沃利这里得到什么好处?让自己的儿子参军?
可得了吧,谁也不傻,一般的贵族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进军营受苦。
综上所述,纳沃利没有什么价值,也没有足够的跟随者。
即便他地位崇高,想要挥臂造反,皇帝也只会笑着劝他回家睡觉,明天起来继续带兵打仗。
所以李维才说,就算纳沃利功高盖主,又能如何?
他能对帝国产生什么影响吗?根本不可能。
皇帝连理都不想理他。
至于纳沃利会不会被逼急了反叛,投奔敌国,为帝国徒增敌人和麻烦?
纳沃利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因为他的女儿还留在帝国,而她与大皇子早已订下婚约。
这一纸婚约,便足以让纳沃利心甘情愿地为帝国效忠,甚至甘当牛马。
“所以您知道了吗?您的价值,实在不足以让皇帝动手。”
李维的话充满道理,而且毫不客气。
纳沃利并未生气,他只是更加困惑,眉头紧锁,低声问道:
“那为什么……陛下还要撤我的职?”
还能为啥,有新欢了呗。
李维微微眯眼,轻轻笑着,
但并未将话说得那么直白,而是经过一番斟酌,才开口言道:
“还是那个原因,您的价值不够。”
“公爵大人,您应该知道,帝国是以军功为标准来晋升的吧。”
这就是个废话,纳沃利肯定知道。
毕竟他也是靠着军功,为帝国征服无数领土,这才一路晋升至当今这个地位的。
也正因如此,他才拥有属于自己治下的都省。
克劳伦特。
“既然如此,那么您就更应该知道。”
“如今帝国的领土扩张,已经没有以往那么迅猛了。”
在前几十年,帝国不断发起扩张战争,几乎征服了周边所有的国家。
那个时候,军功制是帝国制胜的王牌。
每个人都渴望晋升,都奋勇领军打仗,夺取领土,等待皇帝的封赏。
然而,近些年来,周围的领土几乎都已占领。
唯独剩下一个难啃的费尔特王国,长时间未能攻破。
帝国的扩张,此刻终于停滞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军功制反而成了引发帝国内部矛盾的导火索。
“老贵族派由于前些年积攒的军功,几乎把所有该封赏的职位都拿走了。”
“新贵族派近些年才获得军功,但因为老一辈贵族派的积累空有爵位而无实权。”
“导致新贵族们早已对这种不公平的现状产生了诸多不满。”
解决办法,归根结底只有两种。
第一种,继续对外扩张,将内部的矛盾转化为对外的敌人。
只要再征服新的领土,就能为新贵族们封职,给他们更多的奖励。
然而,这种方法已经因纳沃利的失败而宣告结束,至少暂时无法实施。
第二种办法,简单直接。
让那些已经占有蛋糕的老贵族们吐出来,将他们的财富与权力重新分配给新贵族。
而这“吐蛋糕”的人,必须满足以下几点条件:
其一,必须是老贵族派,因为他们手中积累的“蛋糕”最为丰厚;
其二,这位老贵族已经不再具备多大价值,可以被抛弃;
其三,必须有充足的理由对他采取行动。
“那么,符合这三项条件的肥羊,究竟是谁呢?”
纳沃利愣了愣,看着李维那双犀利的眼睛,心中已然如死灰。
“是……我。”
纳沃利贵为公爵,更是边防统帅,军部的最大职位。
但在如今无法继续对外扩张的情况下,他已失去了领军的价值。
再加上,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失败,这场失败,恰恰成了撤职的最佳理由。
李维满意地笑了起来。
“没错,一旦您的职位被撤,您的这块‘蛋糕’,就足以满足不少新贵族的胃口。”
“原本可能爆发的内部矛盾,只需要牺牲您一人,便能平稳地解决,陛下自然会愿意这么做。”
“同时,边防统帅的更换,也给了新兴派系一个机会,万一他们能培养出下一个军神呢?”
在帝国的眼中,一个军神显然比不上整个国家的利益重要。
他们可以培养出一个军神,就还能培养第二个、第三个。
纳沃利并非没有价值,只是……
他如今的价值,是可以被取代的。
听完李维的话后,纳沃利的骨骼仿佛再也无法像往常那样硬朗,微微弯曲了一些。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理解这一切,也无法判断陛下的决定是否正确。
然而,如果正如李维所说,牺牲他一人就能解决帝国如今的内部矛盾……
下意识地,纳沃利甚至觉得,若真是如此,被撤职,也未必不可。
“公爵大人可是要放弃了?”
“可不要忘了,您的两个儿子,至今还留在军中。”
话音落下,纳沃利猛地抬起头,只见面前的李维依旧一副悠然自得、运筹帷幄的姿态。
“狡兔死,走狗烹。”
“蜚鸟尽,良弓藏。”
“一味的顺从,最终只会迎来悲惨的结局。”
纳沃利确实是个忠臣。
当他得知陛下并非因为他的战功过高而对他出手时,他已萌生自愿牺牲、成全帝国的念头。
但他最无法放弃的,依然是他的几个孩子。
一旦他离开军中,他那些貌合神离的下属们,能为他的两个儿子带来什么好下场?
他几乎无法想象……
“所以,您失败的第三个原因,便是军中内应的叛变。”
纳沃利一怔,眼中再度浮现迷茫。
为何在这第三点,李维又一次提到了军中的内应?
可……
“我根本不知道谁是内应,就连是否存在内应……”
“有没有内应根本不重要。”
李维毫不犹豫地打断了纳沃利的话,他似笑非笑,脸上带着十足的把握。
“只有您认定军中必有内应,才最重要。”
话音刚落,纳沃利茫然的眼神之中,似乎多出了几分明悟。
但他并没有急于回应,而是陷入了深思,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李维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催促,只是耐心等待。
他知道,在听完自己今天的见解后,纳沃利已经开始有所动摇。
但如今,想要让纳沃利公爵彻底相信他,还需要最后一剂猛药。
此时,纳沃利终于回过神来,失神地望向李维,眼中带着最后的审判。
“先生,您,为何愿意帮我到如此地步?”
终于,来到了这个问题。
李维看着个人面板上时刻跳动的时间:
【所剩寿命:26天7小时30分】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起来。
只能说,论权谋?
这些不过是他们老祖宗玩剩下的东西罢了。
他深信凭借自己的能力,足以搅动这阿斯提亚帝国的风云变幻。
而这,不过是他在这场天下棋局中走出的第一步。
至于结果是胜天半子,还是满盘皆输,
不好意思,我选择,
将军,无解。
“因为,你们救下了那对母子,不是吗?”
最后这句话的落下,纳沃利公爵再无一丝动摇。
他单膝跪地,左手轻放在右肩,以行军中最为崇高的礼仪,恭敬而道:
“纳沃利·维·利维斯在此起誓,愿以自身性命交换家族安危。”
“还望,先生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