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上的锅不是他想象中的铁锅,而是一个黑乎乎的大陶罐,陶罐里咕咚咕咚冒着气的食物跟他吃的那一碗也不完全一样。
为啥不用铁锅?
略一思索,刘根来就明白了。
不是不用,而是没有。
大炼钢铁把农村几乎所有的铁器都拿去熔了,什么门环、把手、锁头……带铁的一件不留,包括每家每户的铁锅和菜刀。
随后又是大食堂,农户不需要买锅买刀,大食堂倒了,紧随而至的又是自然灾害,家里穷的连饭都吃不饱,哪儿还有钱买铁锅?
陶罐里的食物不光比他吃的那碗更黑,还稀了不少,明显是在给他盛了一碗稠的之后,又加了一些地瓜叶子。
这就是一家六口人的饭?
喂猪猪都不一定吃。
这还是二姐嘴里好吃的……不好吃的又是什么?
“没吃饱?姐再给你盛一碗?”
刘根来呆滞的目光让刘敏误会了。
养母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拿起一个碗,在碎布拼成的围裙上擦了擦,就要给他盛饭。
刘根来急忙阻拦。
“那啥……妈,别忙了,我饿了那么多天,不能一次吃太多,别把胃撑坏了。”
这可是一家六口人的口粮,他多吃一口,家人就要少吃一口。
挨饿的年景,哪怕少吃一口饭都有可能饿死人。
前生今世,刘根来第一次喊妈,没有想象中的别扭,稍一迟疑就喊出来了,顺利的甚至有点自然。
大儿子要是说不饿或者别的理由,李兰香肯定还会给他盛饭,可他说怕把胃撑坏了,她就停手了。
大儿子身体刚见好,可别真再撑坏了。
“二姐,你去忙吧,我自己走走。”刘根来又冲二姐笑了笑。
“你自己真行?可别一会儿掉茅坑里了,又喊我捞你。”
大弟好久都没这么精神了,欢喜的刘敏竟开起了玩笑。
“你个死妮子,瞎说什么呢?看我不揍你!”
李兰香拿起烧火棍,作势要打刘敏,脸上却洋溢着久违的笑容。
刘敏笑着逃到了院子,又扭回身看着刘根来,眼神中鼓励和期待就像看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
刘根来没有让二姐扫兴,他享受着这份浓浓的亲情,真的像个孩子一样,迈过门槛,一步步走进院子。
“我都会走路了,二姐你不夸夸我?”
噗嗤!
刘敏被逗笑了。
“稳当点,别踩路滑的地儿,再摔着。”
见刘根来走的稳,刘敏叮嘱一句扭身又去洗衣服了,目光还时不时的瞥向刘根来,他要是打晃,她第一时间就会冲过去扶住。
初冬已经下了第一场雪,雪化了又冻上,院子里有不少地方都结着冰。
刘根来又不是小孩子,魂穿过来的时候,已经二十好几了,比原主大了十多岁,身子这么虚,怎么可能挑路滑的地儿走?
不过嘛,要是身子结实了,说不准哪儿滑溜往哪儿出溜。
男人至死是少年。
何况原主本来就是一个十五岁的半大小子。
院子里空空荡荡,一根晾衣绳斜着从门边扯到墙头,纵跨了大半个院子,一家人的几件破烂衣服正万国旗似的随风晃动。
院子倒是不小,差不多有两分地,可除了左侧墙边的一堆柴草和右侧尽头的茅厕,其他地方全都空空荡荡。
家里都快饿死人了,咋不种点粮食蔬菜啥的?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前脚刚种上,后脚就会被当做尾巴铲了,搞不好队里还会扣你的口粮。
口粮没了,那可真就饿死人了。
“根来,你怎么出来了?赶紧回去躺着,别再冻着。”
刘根来正暗暗琢磨着怎么让一家人吃饱肚子,养父刘栓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他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
刘栓柱像个小老头似的背着手,一个空空的大麻袋在背后晃着,十岁的刘根喜和八岁的刘根旺一人拉着一根草绳,一块儿拖着一捆半人多高的柴火,才五岁的小妹刘彩霞在后面推着。
咋不坐上去让两个哥哥拉着?
怎么可能?
这年头,每一点力气都不能浪费,她要是敢坐上去,李兰香就会把她的屁股打开花。
“躺累了,出来透透气。”
刘根来嘴上回答着刘栓柱,目光落在后面的老头身上。
老头戴着一顶破毡帽,一身脏兮兮的破衣裳,却得胜将军似的昂首挺胸,腰间草绳里别着的两个死耗子随着他的脚步前后晃荡。
“哟,王爷爷,您这是进山打猎了?”
刘根来开着老头的玩笑。
老头姓王,是个老光棍,住他家隔壁。年纪大了,干不了重活,又无牵无挂,生产队里就安排他喂牲口。
他平时吃睡都在生产队的那几间破房子,需要换洗衣服的时候,才回一趟家,把脏衣服丢给李兰香,再把洗好晾干的衣服带回去。
老头不会洗衣服?
当然会。
让李兰香洗衣服只是接济他们一家的由头——如果没有老王头的接济,他们家早就饿死人了。
“哟,拴住,你家大小子病了一场,脑子倒是变灵光了,还会跟我这个老头子耍贫嘴了。”
老王头笑着冲刘栓柱嚷嚷着,顺手抽出别在腰间的两个耗子,一块儿丢给了刘根来。
“小子,吃点肉补一补,等养好了身子,脑子灵光一点,别跟以前一样,跟个傻子似的,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丢完耗子,老王头调头就走。
李兰香急忙追了出来。
“王叔,快回来,吃碗饭再走……衣服还没拿呢!”
老王头冲身后摆了摆手,头也没回,大步流星的朝生产队走去。
“这要怎么感谢人家才好?”李兰香抹着眼泪。
老王头平时就没少接济他们,有了肉了,还专门跑来送一趟。
“等将来,我给他养老。”刘根来把两个耗子丢给了放好柴火的两个弟弟,毫不客气的吩咐着,“收拾了。”
两个弟弟欢天喜地的捡起来,蹲一边点了一堆火,一块收拾着耗子。
两只耗子一只冻的生硬,一只还软乎乎的,明显没死多久——老头应该是觉得一只太少,攒着两只一块送的。
这都是恩情。
“大哥大哥,两只耗子,你吃一只,爹妈姐姐妹妹吃一只,我跟小弟一人一根尾巴好不好?”
二弟刘根喜兴奋的小脸儿通红,明明馋的要死,却还想着家里人。
三弟刘根旺没说什么,两个眼睛四处寻摸着,忽的跑出去,捡起一根手臂粗细的棍子,又飞快跑回来,对着耗子尾巴没头没脑的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