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漫天飘零的雪花胡乱的飞舞着,飞到她的脖子里面。
两个人互相僵持着,谁也没说话。
男人的脸被阴霾遮盖,看不清神色。
林落雪的沉默让他内心不可抑制的阴暗在昏暗的角落里肆意生长,然而看到她瑟缩着身体,又不舍得她在雪里面受冷。
他最终还是让步了。
“我先送你上学,中午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谈谈。”
林落雪表面乖巧的点头答应,心里却恨不得立刻转身回家。
他低头亲她。
这是他应得的,是这一回放她走的利息。
但是不能这样纵容她。要和他好就要好一辈子,他不允许她朝三暮四,更不允许她中途反悔,想要抛弃他。
他冷着脸:“阿雪,你尽可以躲在学校里面一直不出来,我也可以立刻去你家提亲。”
看到她貌似乖巧地点头答应,他焦灼不安的心这才好受一些,又隐隐有些失落。如果她继续躲着的话,他或许能下定决心用些手段。
仗着光线阴暗,男人肆无忌惮的用灼热的眼神去看眼前的少女。
那些阴暗的想法被克制,他想要的是心甘情愿的长长久久。
但是一想到她一直躲着不见他,或许是后悔了,也可能是厌弃他了。
想到这个可能,他眼神晦暗不明的看着少女纤细的脖子。
活着在一起和死了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区别。
男人从军大衣里面掏出一条鲜艳的红色围巾,这围巾被他贴身收着,还是温的,余留着他的体温。亲手围在了林落雪的脖子上。
冰冷粗糙的手抚摸过温热的脖子,林落雪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的皮肤细腻,肤白胜雪,被大红的围巾衬着不会艳俗,反而显得容貌更加姝丽。
他的漆黑水亮的眼睛变得柔和起来。
“宝宝,我真的爱你,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你要是敢背叛我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他俯身轻轻的在她的耳畔说,牙齿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她的耳垂,舌头亲密的舔舐着耳垂。
“这是你逼我的。”
感受到耳垂温热滑腻的触感,林落雪僵硬的点点头,没有反抗,甚至很乖、看起来很不舍的抱了他一下才走。
她乖乖地在前面走着,可以听见身后细碎的脚步声,他阴沉地跟在后面,她悄悄的用手帕擦掉手中湿润的冷汗。
就这样看着林落雪走进学校门,直到彻底不见,他才转身离开。
教室里面零零散散的坐着几个人,自从红卫兵越来越猖狂,学校的秩序越来越松散,老师们基本上不会管毕业班。能找到工作的人已经提前打了招呼,只等着拿最后的结业证书了。
能来上学的都是没找到工作的人。
下课后,他们就三两成堆闲聊起来。
没有和其他人一起聊天,林落雪坐在座位上,心不在焉的翻看以前写的笔记。
她冷着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后排几个男同学只敢聚在一起互相挤眉弄眼,但没有人敢上前跟这个冷美人搭话。
林落雪的心思放在回忆上,并没有注意到有人悄悄走到她身边。
于是她的眼睛被一双轻柔的手蒙上。
“在想什么?猜猜我是谁?”
“啊,小云,你坏死了,又作怪。”林落雪将眼睛上的手放下来,“我还在想找工作的事呢。”
“哼,你还敢说,叫你你不答应,我都走到你面前了你还没看见。”王小云把她的笔记本合上,又说,“这事你也别急,回头我让我哥来帮你找。”
林落雪的朋友很多,但论起来关系总差一点,交情不深。王小云是她同桌,关系也比其他人更亲近一点。她的性格内敛害羞,不爱说话,有一个戈薇会的哥哥。
王小云的工作家里早已安排好,因为不担心会被其他人抢占,最后这段时间,她并不急着离开校园,也就没有同意父母让她提前入职的建议。
林落雪托着下巴,随口问:“不聊这个了,你刚叫我干什么?”
“哦,教室门口有个叫郑峰在等你,想要让你出去见他一面,说是要把之前的笔记还给你。”
王小云好奇的问:“你要出去见他吗?”
郑峰,林落雪托着下巴的手放下来,隐晦的翻了一个白眼,又来一个麻烦。
她径直走出教室,教室门口正站着一个略显拘束的男子。林落雪上前一把夺过笔记本。
郑峰面容清秀,五官端正,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小心翼翼的问:“中午一起出去吃饭吗?”
林落雪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说:“我觉得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不顾郑峰欲言又止的神色,转身就走。
忽然,有什么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想起来那个堵住她的男人是谁了。
是她以前广撒网捞的一条鱼——顾陌寒。
准确来说,这条胖头鱼是自己心甘情愿主动蹦到她碗里来的。
顾陌寒比她大五岁,在食品厂车队工作。按理来说两人应该毫不相关,林落雪刚上高中的时候,碰上了荒年,气候异常,先是遇到干旱,之后又是蝗灾,粮食短缺,商品粮根本吃不饱。
学校里面不是没有条件好的同学喜欢她,但是那些人不见兔子不撒鹰。追她的时候给的三瓜两枣,根本解决不了什么。而且她觉得,那些条件好的同学虽然喜欢她,但是他们家里人未必会同意。没有经济能力的人是软弱的,不管怎么样,闹出来都是她吃亏。为了这仨瓜俩枣,有个脸皮厚的赖上她,她就麻烦了。
她并不把改变命运寄托于婚姻。
不过这些人也不是全然没有用,虽然没有粮食,但是他们的家庭鱼龙混杂,消息灵通。她轻而易举的从他们口中套出食品厂找人画宣传画的事情。
林落雪当时饿的肚子每天都在发酸,林卫国也没辙,只能让她先忍一忍,等他帮领导办好事情后,就能进钢厂当个临时工。
她就一门心思想找渠道买粮食,整个县里面除了粮食局,就只有食品厂不缺粮食。
食品厂条件好,一个画板报的每天都能管三顿饭,还给十五斤粮票,她写的一手好字,又学过画画,很顺利就被录取了。
一天三顿的饭菜也很好吃,虽然没有肉(因为灾情),但是看着有油水,掌勺的大妈看到她嘴甜的份儿上总能多给她打半勺。
这下她自己能吃饱了,至于她哥,当时忙着跟领导办事情,四处混饭都能吃饱,就是他也只是小喽啰,活跃气氛的,不敢连吃带拿,不然她也不用到处找吃的。
现在她自己能吃饱,她哥不用担心,家里面其他人她根本不在意。
那天趁着阳光正好,她踩着椅子给墙面上色。
墙上画的是工人热火朝天图,这个年代讲究的是工人最光荣。她能来食品厂画板报,是因为一个月后有领导要来厂里面视察,为了把事情办的更妥帖好看,这才找了一个专门会画画的人来画板报。
为了能多吃几顿饱饭,她不但画的栩栩如生,而且画的很细致,越细致的活儿耗时越长。主管们或许是看见她画的细致又好看,只要赶得上领导视察,她画的再慢也不催她。
在给最上面的人物上色的时候,她踮起脚尖用力过猛,当她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从椅子上摔下去了。
她闭上双眼,双手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脸。
结果没摔下去,摔到了一个人怀里。
睁开双眼,一个小麦肤色、五官硬朗的男人正护住她,她的全身几乎都紧紧得靠在他的怀里才没摔下去,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炙热的体温。
她感觉到他们的姿势有点暧昧,小声谢谢后想要站起来,男人却并不放手。
她的脚还踩在已经绊倒的椅子上,当然不方便挣扎。
她有些慌乱,又害怕被别人看见说不清楚,又气又急,用手狠狠戳了戳他后,又掐了下他硬邦邦的手臂。
他才仿佛清醒,把她放下,声音低沉:“不客气,我叫顾陌寒。”
阳光下,看着少女粉白的俏脸因为生气而染上一层薄红,顾陌寒轻轻笑了。
她终于看见他了。
他的手中似乎还残留着少女柔软的身躯带来的温热,顾陌寒想,怎么那么软那么轻,似乎一碰就坏了。
顾陌寒想起第一次看到林落雪,她虽然穿着的一身灰扑扑的衣服,但是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下面,一双明亮清澈的杏仁眼好奇的看着四周,轻轻一笑,阳光似乎都停滞了。
从那以后,顾陌寒就时不时的从她画板报的地方路过,每次都只是含笑打个招呼。
林落雪有点无聊,傻子都能看出他想干什么。
她不缺这个追求者。但是顾陌寒是运输队的,开着卡车四处运货,他能弄来珍贵的粮食。
每次到中午的时候,不是给她带红烧肉,就是烤鸡腿。
当时闹饥荒,别说肉,结束这份工作后,林落雪连饭都吃不饱,林落雪馋的要命,而顾陌寒很是心甘情愿地给她吃,每天中午都准时送过来。她啃着自己的窝窝头,看着顾陌寒小心翼翼的放在她面前的红烧肉,感觉这个“不”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市面上的粮价越来越贵,林母虽然泼辣能干,但是是万万不敢去黑市买两倍高价的粮食,怕去了后被抓住,自己顶稀缺的工作就要没了,整天在家里发愁。
林父也越来越沉默。林玉秀当时已经开始工作,她在厂里面也吃不饱,但是除了每个月吃饭的六块钱,其余钱她全部主动上交了,她怕父亲把林玉芬嫁出去换粮食。
比起傻乎乎的妹妹,作为姐姐,林玉秀更通透聪慧,她亲眼看见母亲在生产时大出血惨死的场景以及父亲当时冷漠的表情,母亲刚死不久,他就想找媒婆帮忙打听,如果不是为了凑彩礼,不到一个月,他就会娶林母。
母亲留下的存款不少,但是父亲给她们姐妹花钱时,还是一厘一分都舍不得。这一切让她感觉到心冷。
还好母亲临死前哀求邻居帮忙见证,才得以让她顺利继承到这个工作,否则林父估计会把工作卖了换钱。
她心里清楚,林父需要留着她赚钱,但是时间长了,是不会容忍二妹。
而如果灾荒这么继续下去,黑市上的粮食也翻倍后,这个隐藏在后面仿佛忠厚老实的父亲,一定会把林玉芬嫁出去的。
就在这令人不安的沉寂中。林落雪试探性的向顾陌寒开口了。
她并不在意那两个便宜姐姐,但是林父卖掉林玉芬后,多出来的家务活儿说不定要她来做,而且,林玉秀给了她五十块钱,这几乎是林玉秀攒下来的所有的钱,想要让她到同学那里找找关系买到粮食。
为了不用做家务活和五十块钱,林落雪开口了。
恰好也试试这条看起来很有实力的“胖头鱼”怎么样。
当天下午顾陌寒就弄来两袋粮食,要搬着送到她家,怎么也不让她亲自拿。
更是差点大步流星的直接进筒子楼,幸好当时筒子楼里没有多少人,大家都出去挖野菜了。林落雪急忙去拦住他,让林卫国出来拿进去。
然后她根据黑市的价格,估算了一下,从林母手中要来一笔钱,噔噔噔的下楼给站在筒子楼门口的顾陌寒,但顾陌寒不接受,硬拉着她去了公园,塞给她装着红烧肉的饭盒。
这钱最后装她兜里,成了她的私房钱。
而顾陌寒就这样继续跟着她,投喂了林落雪两年多,时不时给她做红烧肉,狮子头,鲤鱼汤……
结果眼看着养了两年的媳妇要跟别人跑了,能不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