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郑唯真虽没说什么,但沉着脸等着母亲示意。
她从未听母亲主动提过同胎妹妹。
她不信母亲已被刑克至此,还会记挂着一个祸害。
虚弱的郭氏,转动着眼珠定神,看到两个并立一起的女孩儿。
一个头戴珠钗锦衣罗裙,一个束发无花蓝衣粗布。
外物差别明显,五官却又有着几分相似。
这就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双生女。
出生不过相差两刻钟,一个命贵,在伯府娇养长大,一个被批命硬克亲,被寄养到道观。
十六年了,分离的骨肉从未相聚过。
郭氏失神的眼眶迅速溢满泪水,喉间发出微弱声音。
但没人听清她说什么。
郑唯真正要以母亲惊惧克星为由把人驱离出府,就见母亲颤巍巍的举起了手。
那只瘦得皮包骨的枯手,伸了过来。
知道母亲就要死的她,不禁头皮一麻。
就在她迟疑要不要伸手触碰将死之人时,那颤巍巍的枯手举向了她身旁的人。
“宁儿!”一声颤音呼唤,清晰可闻。
郭氏努力把手伸向那个她第一次见到已经长大的二女儿。
珍儿,宁儿,是郑家双生女出生时起的小名儿。
大小姐的小名家里人都知道,但二小姐的小名却没几个人记得。
如今郭氏这一声叫唤,唤出了为母不曾忘的牵挂。
“我的宁儿啊!”颤巍巍的手被二女儿握住时,眼泪从郭氏的眼角滚落,喉间迸发出哭音。
直击人心。
郑离惊眼眶不受控的发热,再次胸口酸楚滞堵。
法眼窥视,她的生母虽气运薄散,但色清无混,是个纯善之人。
良善情真,却十六年不见,必有不得已之煎熬。
只几息间,心底某些盘桓过的情绪,在生母哭喊她小名时烟消云散。
“您莫要哀泣,哀泣伤肝经。”郑离惊的安慰发自内心。
她的母亲,跟那位同胎姐姐不一样。
她没有被命理之说绝念断情。
本来她无所谓有没有人记得她,但现在一声自己都感陌生的“宁儿”,却碎了心壁。
郑唯真的脸色难看不已,母亲竟然真的惦记她另一个女儿。
她居然惦记一个命不好,刑克家人的祸害。
大哥不顾一切也要把人接回来,原来真的是奉了母命。
他们有没有想过一府容二娇会折损她的福气。
母危将亡的悲痛被心中怨怒冲淡,郑唯真咬得下唇生疼都未知。
若不是担心回光返照的母亲随时会咽气,她定然要问问母亲可有把她这个陪在她身边十六年的女儿当回事。
还有祖母,当初被祸害得摔伤卧床不起的可是她老人家。
她为何还要同意大哥把人接回来。
大小姐的怨怒无人注意,在场的人多被这对母女十六年才得以相见的场面触动。
刑克之说,信,就是万罪之身。
不信,就是骨肉至亲。
伯夫人临死都记挂着这个亲生骨肉,是对命定亲离的遭遇有着一份执念。
“母亲!母亲!”
连声呼喊,冲进来一个半大小子,众人拦不住,进来就把俩姐姐挤开了。
“母亲您醒了,是好了吗?那您起床陪我玩儿吧。”
郑家大房的嫡次子郑绍安,高兴的摇着母亲让她快起来。
气虚息弱的郭氏被小儿子这么一摇晃,顿觉天地都在旋转。
仅存的那点精神气一下溃散掉,手臂无力垂下。
眼一闭,再无睁开的气力。
众人顿时慌乱惊呼,奈何大夫人已经闭目无声。
不放心师姐也进了来的善若,目睹这一幕眼都瞪大了。
这是傻的吗!
还玩儿,玩命啊!
郑离惊也惊愣了眼,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这小子是真没长脑。
他只长了个。
“四弟你……”郑绍君又惊又怒又悲痛。
虽然母亲本就是回光返照,但就这么给弟弟摇死了,他以后还怎么做人。
哪怕他情智如孩童,也必遭世人非议。
郑绍君外忧内痛,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跪下,不可胡闹。”事已出,只能面对。
郑绍君厉声按跪弟弟,把弟弟吓乖住。
然后看向还站着的二妹,示意她也跪送母亲。
郑离惊:“……”
人还没死,而且一时半会且死不了。
现在就跪,要跪到何时?
她不跪,她到床前察看母亲的气运。
“你做什么?还不快点跪下。”正愤恨在心的郑唯真,瞪眼怒喝。
郑离惊回头看着跪了半屋子的人,额角抽了一下。
她没理会郑唯真,而是向太医直言:“我母亲没死,你来诊断一下。”
“呜呜呜……呃?”已经跪下去开始哭丧的人,瞬间呆若木鸡。
同样以为回光返照一过,人已断气的太医,连忙上前探脉。
一探之下,面露意外。
不敢确信的再探,“这……”
怎会这样,明明已是弥留之际,就算受了刺激一时开眼说话,那也是孤阳外越的征象。
如今脉象却不像是阳元散尽,还有微弱之息在绵延不绝。
提着心盯着太医紧看的郑绍君,猜到真如二妹妹说的绝境未至。
不由激动问道:“太医,我母亲是否如我二妹所说还活着?”
太医脸色带懵的点头:“是,伯夫人她,气息尚存。”
气息尚存,就是还没断气。
没断气,不要急着哭丧。
“太好了,母亲还活着。”郑绍君似哭带笑的抱住懵懂无知的弟弟。
庆幸弟弟不用背负摇死临危母亲的名声。
“我要母亲……”还想去床前摇醒母亲的郑绍安,被大哥推了出去。
让人带出外屋去玩,免得再闹腾出不孝之事。
二房刚赶来的一群人,听到大夫人没死还活着,一时不知是要等还是要退。
还有老夫人打发来看情况的人,也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问清楚。
抱了白布来剪的下人,倒是有眼力劲的先把东西收起来。
瑞和院的气氛由悲转喜。
刚才怒喝要郑离惊跪下的郑唯真,此时脸色多了份阴沉。
母亲方才要是死了,这个祸害也定脱不了克亲之罪。
现在母亲没死,太医还推断能熬过今日,倒让她有了留下的机会。
这个家有她怎能再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