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十二年,八月,夜,五丈原。原本暗夜静谧,忽的一阵秋风猛起,卷起一阵风沙,汉军大营就在这阵秋风中火光闪耀,人喊马嘶,刀兵相接,而中军大帐内,却是一片沉寂。
汉丞相诸葛亮,一身道袍,手持汉剑,正愣愣地看着面前那盏本命灯,灯焰已熄,只余细细的一股青烟,也随着秋风飘散一空,一如丞相最后的那点希望。
终究天命不在汉么?丞相闭上了双眼,手中的汉剑也掉落在地,一声脆响,似乎惊醒了帐中的姜维,猛地抽出自己佩剑,冲着同样怔愣在原地的魏延猛劈过去,“魏延!尔敢!”
魏延没有反抗,只是本能地抬起胳膊抵挡,他还没搞清楚情况,这几天中军大帐在秘密做着什么事情,丞相不出来,只有这姜伯约能进,现在,好像自己坏了丞相的大事。
“伯约,住手!”
随着这一声无奈又无力的轻喝,姜维硬生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与此同时半空中响起一声呼喊,紧接着凭空一个黑色身影坠落下来,直直砸在那盏本命灯上。
“哎哟!我的腰!”林夕眼前刚出现一点亮光,还没来及看清楚,就硬着陆了,后腰砸在了一个什么硬东西上,疼得她眼泪都飙了出来,捂着后腰翻滚在地,蜷缩着哀嚎。
帐中的烛火大半都已熄灭,一片昏暗中,诸葛丞相原本颓然跪坐在祭坛上,现在猛地直起上身,瞪大了眼睛,双手攥拳,浑身竟是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而魏延和姜维,在惊诧之后,上前看清了林夕的脸,双双倒退了几步,一脸惊骇地望向丞相,那表情明显就是“见鬼了”。
“快,伯约,文长,快扶她起来!”诸葛亮急的声音发颤,又忍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他却顾不上,焦急的打手势让左右的童子掌灯。
姜维和魏延听到丞相吩咐,纵使心中怎样倒海翻江,也第一时间听命上前,伸手将林夕搀扶了起来。
林夕揉着腰,五官都疼得皱在了一起,低头去寻那断腰杀器,原来是一盏青铜油灯。
“灯?五丈原?”脑子逐渐回归,瞬间海量的信息充斥,林夕一时有点晕,“不会是我把丞相的七星灯砸灭了吧?丞相……”
想到这里,林夕慢慢抬头看去,只见主位上跪坐一老人,身着道服,发须皆花白,面容蜡黄,口唇煞白,从他勉力维持的身形能看出一丝传说中的儒雅俊逸,但现在,他整个人都陷入一种难言的灰败中,除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此刻正含着热切、期待、怀疑,以及不敢置信的种种情绪,直直的盯着自己。
林夕心下激动,若不是腰间依旧疼痛非常,她定会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然怎能相信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见到这位千古一相?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将身上的衣服整理了一下,小趋步上前,在离丞相三米处端正跪坐于地,双手加额,顿首而拜。
“林夕,见过丞相!”
随着这一声拜见,林夕眼眶一热,竟是不由自主的流下泪来,而主位之上的诸葛丞相,在听到“林夕”二字时,竟是激动得不能自已,右手撑住地面才能维持自己不倒下,想要起身,却更是不能,只能是强忍了几息的哽咽,方才开口道:“快起来,快起来,夕儿,是你么?莫非吾在梦中?快,快,哎,你行此大礼作甚!”他急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向来镇定沉稳的丞相,言语间也失了方寸。
姜维赶紧上前,搀扶住丞相,轻拍后背,“丞相,莫急,莫急,稍缓一缓。”
魏延却死死盯着林夕,看了半天,向丞相抱拳拱手道:“丞相,想这世间,怎会有此等诡谲之异事?想必有诈,丞相需明察!”
林夕也一脸惊讶地直起身来,望着丞相,“夕儿?丞相,您认识我?”
难道是所谓的特殊人物的属性?天然的就被这个位面的人认识?怪不得,自己从天而降,这三位竟然都没有什么惊愕。
然而姜维,明显的感觉到随着这一声问询,丞相那紧绷颤抖的身体忽的静止了,然后又颓然落下,让他不得不伸手环上丞相,用了几分力气,方能撑住那强弩之末的身躯。
“你……竟不识得吾了么?”言语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失望,和悲切。
林夕心疼坏了,赶紧回答:“丞相,林夕识得您是大汉丞相,但是,夕的意思是,夕与丞相,见过么?”
诸葛亮也有些不确定起来,“汝名林夕?”
“是!”
“汝的身份为何?”
“回禀丞相,夕乃医者,是华佗先生的传人。”
诸葛亮似又燃起了希望,“林夕,华佗先生的传人,无错,却缘何不识吾邪?来,近前来,让孤仔细观瞧。”
“丞相!”魏延阻止。
“无妨。”
“诺!”
林夕站起,又向前走了几步,直来至诸葛亮的面前,再次跪坐于灯火之下,诸葛亮上下左右的仔细观瞧,眼中逐渐又漫上欣喜,接着竟是湿了眼眶,“无错,无错,吾绝不会认错,然,夕儿竟是青春一如往昔邪?倒是亮,形容枯槁矣!”
“丞相,您的意思是,以前,您就见过我?”
“何止见过,哎,罢了,不记得也好!”
诸葛亮似是想起了极痛苦的事,眼神落寞下来,又使劲擦了擦自己昏花的眼睛,继续仔细观瞧林夕的面庞,似是在端详什么宝物,尽是失而复得的庆幸。而姜维则关心的是另一桩事,急切道:“既然丞相认定,那姑娘是否能替丞相诊治?”
林夕赶紧点头,“夕正是为此而来!丞相放心,七星灯灭了没关系,有我在,您定能健健康康地看见还于旧都!”
诸葛亮的双眼又亮起光来,“当真?夕儿当真能扭转天命乎?”
“定能!”看到又燃起希望的丞相,林夕也高兴地笑起来。
正在这时,帐外喊杀声又起,魏延一拍脑门,赶紧抱拳道:“丞相,司马老贼派兵来袭营,延愿领兵出击。”
诸葛亮点点头,“允,命你领本部人马一千,将魏兵赶回,追击十里便可,莫要贪功冒进!”
魏延抱拳拱手道:“唯!”
待魏延出帐后,林夕也上前,与姜维一左一右搀扶住诸葛亮,轻声说:“丞相,逆魏不足为虑,现下扶您去后帐吧,让夕为您诊治。”诸葛亮侧头看着林夕,露出笑容,“果然是夕儿,也只有你,能轻松说出逆魏不足为虑了。”说完,他就着姜维和林夕的搀扶,努力地站起身来,缓缓向后帐而行。
七日的踏罡步斗,再加上方才的悲喜惊疑,倒在榻上之时,诸葛亮已经汗出如浆,湿透了身上的衣衫,在这秋风中只觉寒凉透骨,立时便发起高热,丞相似乎有些承受不住,眉头皱起,一手摁于胃脘处,另一只手却是掩住口鼻,压抑不住的狂咳了一阵,腹内一阵翻涌,喉头泛起腥甜,心知不妙,身子一侧,推开姜维和林夕,呕出一摊血来。
“丞相!”姜维慌了手脚,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取出帛帕给丞相擦着嘴角,又扭头疾声道:“姑娘,求你救救丞相!”
哪里还用姜维多说,林夕已然拉起丞相的双手同时左右号脉,就好像肌肉记忆一般,那玄妙的脉动通过指尖传入脑中时就已经让林夕将丞相的身体状态了解透了。
“丞相,您摁着的地方钝痛?”
诸葛亮还在努力压抑着喉头的翻涌,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以点头示意。
“您自今年春天以来,是否一直在胸闷气短,咳嗽不止?”
诸葛亮又点了点头。
“丞相,夕僭越了。”
说完,林夕伸手从丞相的肩、臂开始探摸,接着腰腹,然后双腿。没办法,诸葛亮身上那玄色的道袍让她肉眼看不清这位丞相到底瘦成什么样了。
“丞相,自春天以来,您瘦了多少?”
诸葛亮想回答,一张嘴却又呕出一口血来,姜维着急道:“丞相自今春以来,食少而事繁,夙夜忧叹,每日都腹痛咳嗽,瘦的厉害。”
林夕点点头,行了,别的也不用问了,虽然目前只能通过号脉和简单的望闻问切来判断,也没有什么现代的检查手段,但通过这病症,林夕首先想到的就是胃癌兼肺转移,怪不得七星灯灭了呢,不开挂的话,这病在两千年后也难治。
林夕立时就想将续命丹拿出来,又犹豫了一下,因为空间里还有一颗初级的登仙散,能内病加快痊愈,这癌症,应该属于内病吧?不是她舍不得那颗续命丹,只因这续命丹只能续一年寿命,林夕现在还不知道未来自己能不能顺利完成任务,能不能获得更多或者更高等级的续命丹,那晚一天吃,丞相就能晚一天走。要是按照历史来看,以现在的北伐形势想要还于旧都,难于登天,而丞相这一年的寿命,也无非就是再呕心沥血的劳苦一年,根本不够干什么的,先用登仙散试试看吧。
想到这,她手一挥,榻边就出现了一个方方的小锦盒,上面写着登仙散。看丞相还在不断的呕血,想来上消化道已经大出血,现在无法吃药,于是手又一挥,一个黑色的大急救包也出现在了榻边。
看到这一幕,诸葛亮一边费力的喘息,一边神色复杂,而姜维,则终于确认了林夕的身份,冲着林夕抱拳拱手,唤了声:“原来真的是林将军回来了!维,见过林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