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屹霆目光看过来,深如墨的瞳子看不到底,幽邃的眼神仿佛暗含打量,又似乎只是在看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他的目光太犀利,似能将人看透,很少有人能跟他直视过久。
朝荷礼貌又疏离的称呼没引起男人半分反应,外人看来,他们好像真是第一次见面一般。
只是片刻停留两人便走开,温董那么大年纪,在州市德高望重,在宋屹霆旁边却也样样周到。
谈不上迎合,但那种微妙的重视谦恭,有眼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宋先生身份十分贵重。
朝荷甚至能听到宾客的小声耳语。
“没想到宋先生也来了,温董好大的面子。”
“一向眼高于顶的温董都对他和颜相待面面俱到,果真闻名不如见面,宋先生那一身气场……”
朝荷在考虑着是时候退场,她此行只为张副局,话不宜过多,也没停留的必要了。
裴知陆却要她留下一起吃晚餐,据说游轮顶级豪华包厢里还有场晚宴,只有少数人才能去。
裴知陆想让她作为女伴陪他一起,他说的诚恳,之前又有交集在,盛情难却,朝荷应下。
富丽堂皇的包厢里,超大圆桌满盘珍馐,侍应生引着两人入座。
朝荷看了一圈,坐席上有好几位都是耳熟能详的有名企业家,其余一些身份也不普通。
大人物们闲聊,朝荷垂眸给姜岁发消息。
姜岁:【怎么不给张副局加个联系方式?】
她在影视圈混,多结交大佬很有必要。
朝荷:【名不见经传的小透明哪来的自信加人家?】
姜岁:【你缺什么都不会缺自信。】
她突然话头一转:【我听小道消息传,宋氏跟唐氏有意联姻亲。】
朝荷看屏幕的目光一顿,察觉包厢倏然安静。
她抬眉,正巧看见男人在侍应生引领下进场,现场安静得能听到皮鞋落地的声响。
众人目光汇聚,神色皆是一怔。
在场人的反应来看,事前大家并不知晓宋屹霆会出席。
他坐在主位,侍应生递过来雪茄要替他点燃,宋屹霆微摆手,侍应生退下。
他还是一样,除了心情不明朗时从不在公共场合抽烟。
中心人物到了,饭局开始。
温董发言掷地有声,别出心裁欢迎宋先生到场。
这么好的机会,在场人无不对宋屹霆极尽奉承,名利场里混的人,逢迎的话也说的圆润饱满不显功利。
语言的艺术炉火纯青。
来去没什么新鲜的,宋屹霆面不改色听着,情绪没什么起伏。
朝荷听了一圈,大致明白了,生意人想开拓商业版图,摸清上面政策发展倾向很重要。
选对行业发展事半功倍,大家都想站在风口里吃下一批时代红利。
宋氏在京城数百年,商政钱权底蕴雄厚,宋氏银行举国闻名,宋老宋部长身居要职德高望重。
宋氏是真正的大家族,建国前宋氏先祖实业救国,几十年过去,族人分居各地也团结一心,氏族壮大,商政两界各行各业都人才辈出。
有这样的背景,宋屹霆是最耳聪目明的,没人不想结交。
可惜是多人饭局,也就听个大势,再详细的就不是那么容易听的了。
朝荷视线轻落在主位人身上,西装领带系的一丝不苟,嗓音醇厚,运筹帷幄的淡然。
成熟男人身上该有的魅力他都有。
这种魅力对绝大部分女人有致命吸引力。
聊到后头气氛热了,各位轮番敬酒,有人敬裴先生酒时朝荷作为女伴也微笑举杯做样子。
隐约察觉有目光在看自己,朝荷抬眼,有些意外地看见那天送小陶壶回来的保镖。
他坐在温董身侧,周身气质冷贵不羁,见朝荷看到他了,他眼尾勾着点笑朝朝荷的方向举杯。
朝荷也举杯礼貌回应。
身旁人的小动作被裴知陆看在眼里,他看向温董身边那人。
那位好像是温董的长子,常年在外管着海外企业,他怎么认识朝荷?
裴知陆正出神,瞥到主位那人幽淡的视线也不经意从两人身上划过。
不是错觉,今晚宋屹霆视线轻飘飘往这边扫过来好几次。
朝荷的美的确不容忽视,但之前从没听过宋屹霆对女人展现出什么兴趣。
一男的喝了些酒,给宋屹霆敬酒的时候多嘴提了句:“听说宋家和唐家好事将近,我们在这里先提前恭喜宋先生了。”
唐宋两氏联姻的话可是大新闻,在场多多少少都有好奇心在,闻言看向宋屹霆。
只见男人不疾不徐喝了酒,冷峻的面容上浮现一点笑意,瞬间风月失色。
“我怎么没听说?”
笑意轻淡不达眼底,那股隐晦的沉稳威压让说错话的男人瞬间清醒,收敛笑容。
“我犯糊涂了,道听途说的,宋先生别见怪。”
宋屹霆轻点了下头,面色不辨喜怒,在场人心里小小为说错话的男人捏了把汗。
本来就不熟,非得上赶着讨什么脸面,言多必失就是如此。
饭局结束,“保镖”过来跟朝荷打招呼,“上次忘记说了,我姓温。”
朝荷伸手:“朝荷。”
温臣则嘴角噙着笑意看向她的黑蚕丝手套,这手套挺衬她的礼服,他绅士地回握,“朝小姐是我今晚见到最漂亮的女士。”
恐怕不止今晚。
朝荷也不扭捏,“谢谢。”
温臣则:“有空一起吃饭,带上小孩儿。”
温董见身边人晦暗的目光正看着远处,臣则在与一个姑娘说话。
“那位是?”男人出声。
“犬子臣则,刚从德国外派回来。”
宋屹霆迈步离开,老温董一时也没弄清楚他是随意一问还是别有深意。
*
夜里下了雨,雨水凝聚成珠顺着玻璃窗滑下,朝荷的卧室只开了一盏床头灯。
将色调调至最暖,催眠电台女声柔和安心,听了十分钟不到就睡着了。
近来多眠少梦,大概是精力透支后身体能量补给。
在高原拍摄纪录片的几个月鲜活充实,累也是真的,回来后明显感觉睡眠变多,但一向少梦,今晚却破天荒做了梦。
潮气氤氲的秋末,院里落叶堆积,孩子们正用枫叶作画,她却在收拾东西,院长婆婆说今天领养人会来接她。
她从一早等到黄昏迟迟不见人来,以为又跟以往无数次一样,被人权衡放弃。
绘画室里孩子们活泼玩闹,唯她显得文静安分,时不时看一眼门外,清亮的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那天黄昏拨开云雾,霞光乍现,只记得天边美的不得了,整个世界都是暖黄。
年轻男人就是这时突然闯进视野的,逆着天光,他轮廓清明又模糊,眉眼线条比画出来的还好看。
院长引他看来,“最乖的那个就是朝荷。”
第一次与宋屹霆对视,那双眼睛让人记了好久,眼眸幽邃深情,眉目却冷肃淡泊,极致的反差构筑成清冷疏离的外表。
这是他给人的初印象。
“你叔叔阿姨临时有事,我来接你回家,”宋屹霆在面前半蹲下与朝荷平视,语气是特意压制的温和,“可以吗?”
小女孩眸子亮晶晶,“好。”
到机场时天边已经开始昏暗,登上飞机,迎宾空乘站在舱门摆出专业的微笑,每上来一人便会温柔地说一句:“晚上好,欢迎乘机。”
所有人都直直往前走,似乎习以为常地忽视了这些话。
朝荷第一次坐飞机,一切在她眼里都是新奇的。
漂亮的空乘对她说晚上好,她也礼貌地回笑:“晚上好。”
大概很少有人回应,空乘眼里一闪而过的停顿后脸上笑得更柔和。
宋屹霆看了眼小姑娘,大概知道霍家二老跑遍那么多福利院最后为何偏偏选了她。
从香城到北京,三个多小时的航班。
头等舱独立空间安静舒适,宋屹霆让她脱了鞋在床上睡一觉,并嘱咐她mini bar里有零食饮料。
那时小小的她看着窗外昼夜交替的边界线,天边暗橙色调与青黑交织,渲染出独特的天际景象。
她分不清昼与夜,就如她看不到自己后来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