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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师乐安这一倒下,可将孙总管吓得汗毛倒竖。今日若不是师乐安到神虎门前哭了一场,六皇子说不定悄无声息就死在诏狱中了。圣上刚失去皇后和最优秀的儿子,若是再失去六皇子,他不敢想象大景前朝后宫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往小了说,师乐安救了六皇子,救了她的小家;往大了说,师乐安阻止了一场会波及到整个大景的灾祸。

孙总管抖着手快步上前扶住了师乐安,尖锐的声音在诏狱门口回荡着:“太医!快宣太医!”

如果说顺势晕倒只是师乐安不想惹麻烦的权宜之计,听着周遭闹闹的声音,她真觉得自己有几分昏沉。不知是生理肾上腺素消耗殆尽,还是心理上暗示到位了,师乐安觉得意识逐渐模糊,耳边的人声逐渐远去……

闻讯而来的太医摸了摸师乐安的脉门,捋着花白的胡子对满脸急色的孙总管和廷尉杨大人道:“无碍,皇妃应是情绪大起大落导致的晕厥,喝上几贴药就好。”

孙总管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起身后擦擦头上的汗,吩咐身后的随行:“还不赶紧将皇妃送回府?”说完后,孙总管又笑着看向廷尉杨大人和安国候,行了个礼道:“侯爷,杨大人,老奴还要回宫向圣上秉明情况,就先行一步了。”

看着孙德全翻身上马颠颠前行的模样,安国候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低头看了看面无人色的师乐安一眼后,他甩了甩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谢昭看见了母后和兄长他们。

母后他们身着彩衣,站在云雾缭绕的山巅,山顶时不时传来歌舞声和喝彩声,光是听声音,就知晓山顶之人有多快乐。而他则在半山腰上精疲力竭,通向山巅的石阶绵延,他拼尽了全力却不能离大家近一些。

谢昭已经许久没哭过了,可是现在他急哭了,他拼尽全力呼唤着亲人。可是他的吼间像是堵了一团纱,一句完整的话都喊不出来。

山间云雾弥漫,亲人们的身影逐渐被云雾吞没,他们的声音也像是被雾气阻隔,听得不是很清楚。谢昭急了,他深吸一口气凭着感觉向上走去。

说来也怪,那一层绵密的雾气像是有了意识一般,每走一步,谢昭都感觉自己被雾气拖拽着。明明他在拼命向上行走,可那层雾气却一直拽着他向下坠去。

就在谢昭奋力挣扎之时,山间传来了母后温柔的呼唤声:“阿昭,回吧——回吧——”兄长的声音随后传来:“阿弟,保重——”

谢昭张开嘴巴想要回应两位亲人,可是他刚一张嘴,身体猛地向下坠落。下一刻他猛然睁开双眼,朦胧的泪眼中出现了诏狱熟悉的屋顶。

梦中所见的青山白云被黑暗阴沉的色调代替,母后和阿兄的声音也被太医们惊喜的呼唤声代替了:“醒了醒了,殿下现在感觉如何?身体可还有哪里痛?”

谢昭睁着双眼,许是梦中的情绪依然残留,他的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滑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在流泪,谢昭抬起手,默默拭去了眼角的泪。这一抬手,他才发现手腕上的镣铐不知何时被去除了,原本青紫破皮的手腕上缠上了一层细纱,看样子像是上过了药。

不仅如此,牢房中竟然出现了碳炉,上好的银丝碳火热,将牢房中的严寒驱散殆尽。他身下窄小的床板变成了结实的床榻,单薄的破毯换成了厚实的锦被。

这……很不寻常。

谢昭面色未变,眼底流露出几丝疑惑。入诏狱至今,他无数次给父皇上书陈情,书信去了一封又一封,换来的是狱卒对他一次比一次凶残的虐打。

谢昭用一身伤痛,确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他被父亲放弃了。第二件事:有人要他死。

那问题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他必死的命运?

见谢昭静默不语,杨廷尉上前几步弯腰行礼,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殿下,殿下在诏狱蒙难,是卑职的失职。卑职已经将冒犯您的狱卒捉拿,全凭殿下处置。”

杨廷尉话音落下,牢房外传来了狱卒们磕头求饶的声音。谢昭平躺着看不见他们的脸,可是他却记得这几个人的声音,错不了,就是这几个人让他痛得数次晕厥。

抬眼看了杨廷尉一眼,谢昭声音沙哑道:“是父皇让你来看我的吗?”

杨廷尉连连点头:“对对对,是圣上命卑职查探殿下的情况。”

谢昭不解,朝堂中能为他说话的朝臣要么被砍了脑袋 ,要么下了诏狱。如今整个朝堂,怕是不会有人在父皇的面前提到他的名字。难道是父皇还惦念着这点血脉亲情,突然想起了他?

杨廷尉舔着脸笑道:“殿下您安心养伤,皇子妃已经被卑职送回王……送回府了。”

谢昭敏锐地捕捉到了皇子妃三个字:“皇子妃,你说的是哪个皇子妃?”

杨廷尉不疑有他随口说道:“自然是您的皇子妃,师大人的千金啊。今日若不是皇子妃要为您殉节,殿下您就真的危险了啊!”

谢昭瞳孔一缩,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了师乐安那双又圆又亮的眼睛,师乐安的话语再度在他耳边回响“你好好养身体,我会想办法来看你。”

莫非师乐安拿了放妻书之后没有走?

怎么会?!他明明已经为她安排好了前程,她竟然冒着危险留下了?

震惊之余,谢昭依然保持着理智:“杨大人可否将师、将皇子妃做的事详细告知我?”

杨廷尉见谢昭愿意同自己说话,哪里还敢遮掩?当下将师乐安神虎门外提前哭孝和诏狱之外要与谢昭共赴黄泉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怕谢昭不满意,他还添油加醋了不少细节,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临了杨大人还不忘点评道:“皇子妃有情有义,同殿下您鹣鲽情深,真是令人感动啊!”

谢昭双目直视着牢笼顶部,乌沉沉的眼眸深处有细小的光亮在跳跃:“是啊……”

多重情重义的一个姑娘,就是这等深情厚谊,现在的他该如何报答?

*

御书房中,师大人很想晕一晕。

无他,主要是从下朝至今已接近三个时辰,他水米未沾腹中饥渴难耐。加上恒帝威仪让他坐立难安,此时的他像是蹲守在猫身侧的老鼠,根本不敢动弹,只能期待孙总管赶紧回来。

等待的时间里,师大人已经想好应对之策了。

若是六殿下无事,那他可以说是女儿思念殿下心切失了礼数,全凭圣上处置。一个替死鬼女儿罢了,死了就死了。

若是六殿下真的在诏狱中被谋害,那师乐安的这一哭可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他多了个有情有义有勇有谋的女儿,他还会成为一个“教女有方”的慈父。

就在师大人盯着御书房中的卿钻胡思乱想之际,门口传来了孙德全急促的脚步声:“陛下——陛下——”

原本正在看书的恒帝抬起头来,指间被攒出皱纹的书页出卖了他的情绪。师舒达更是站起了身,急切地看向了御书房的门口。

孙德全跑得满头是汗,一进御书房便跪倒在地:“六殿下确实被用了刑,老奴带着太医去时,可怜殿下高烧不退,已然神志不清了!”

恒帝的面色变了几变,眼神逐渐变得阴鸷:“他们真的给小六用刑了?!”

孙德全跪倒在地,双目紧盯着恒帝:“此事千真万确!太医说再晚一步,六殿下就药石无救。幸得殿下福泽深厚,蒙陛下庇佑,才能脱离危险哪!老奴本该确认情况后就回宫禀报,然情况紧急,老奴不得不守着殿下。”

恒帝神情一松,“你做得很好,朕就知道你做事妥帖!起身!”

师舒达更是松了一口气,酝酿了一番后,老姜眼眶中又浸出了泪:“我的女儿……”

孙德全从地上爬起来后,又揣着手弯腰细秉:“陛下,可怜那六皇子妃,对殿下深情意重。听闻殿下脱险,她惊喜之下晕厥了过去,老奴已经命人将她送回了府。”

恒帝眯了眯眼,唇角上扬:“小六聘了一个好王妃。”说着又看向了正在抹泪的师舒达:“师卿,你养了个,好女儿。”

“朕要好好嘉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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