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燕虽然不解还是照常回答:“这我倒是没听说过,毕竟我们又不跟她待在一处,她的事我们也不可能一五一十的知晓。”
听罢,陆轻竹彻底无奈了,只心中祈愿孟筝能传承几分宁国公的为人风度,不要在背后乱嚼耳根,毕竟这关乎到的可是容王与镇国公府的脸面,如此想着,她只盼立刻见到萧冕,将此事与他说出,分解她心中一半的忧愁。
但她自进殿后便没见到萧冕,与周燕姐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只听得耳畔三三两两的声音在说:
“忠勇侯家不愧为诗礼簪缨之族,教养出的嫡女明媚动人,落落大方,一言一行宛若清风,不愧为京城第一名女。”
“如今的皇后娘娘便是出自忠勇侯家,看来忠勇侯府又要出一位皇后了。”
“我之前一直以为这位贵女要嫁给容王呢,毕竟容王如此喜欢她,谁知……”
“嘘,这种事别乱传,如今容王已成一品上将,这位贵女马上要成为太子妃,若你这番话传出去被有心人听到,你我都要吃不了兜子走……”
陆轻竹听罢微微垂眸,将视线挪移到面前精致的糕点上,愣了少许,深吸了口气,神态自若的往嘴巴里塞了几块枣泥山药糕。
这药糕的口感绵腻,却极为干涩,她不由呛了一下,再抬眸时,她面前多了一杯青花纹杯。
周燕将杯盏递到她嘴边,让她先小抿了一口,见她面上那抹仓促消下去后,呢喃道:
“枉我看你平日多稳重呢,还是个小姑娘性子。”
陆轻竹脸上一红,知晓周燕姐姐也听到那番话了,羽睫闪烁,随着微鼓的面颊,流溢出一抹叹息。
周燕瞥了她眼,突然冷不丁说道:
“明日,我就将我看过的话本子全部让管家送过来,轻竹妹妹被陆宰辅带跑偏了,到底男子与女子思想不同,陆宰辅平日里肯定只教你一些之乎者也的道理,对于男女之情,朦胧之爱估计连他都知晓的不多。”
陆轻竹总觉得周燕姐姐说这番话的表情有些怪怪的,好似带了些不为人知的怨怼之意,可周燕姐姐的话又让她好奇,男女之情不就是男女互相喜欢吗?还有些别的花样?
周燕聊着聊着性致也上来了,闲来无事,想着吹吹牛兴许能让时间过的快些,俯身在陆轻竹耳畔说道:“你说你喜欢容王,我认为做的还不够,可再大胆些。”
再大胆些?
陆轻竹咬了咬牙,羞怯的喃喃道:“如何大胆?”
周燕刚要开口说几句虎狼之词,可触到面前女子单纯的双眸,一时竟将言语噎在了喉间。
捏起杯子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壶茶,欲言又止,眼神闪躲,而后,道:“你到时候看了我送给你的话本就知道了。”
陆轻竹微微颔首。
她不由回忆起与萧冕相处的画面,她大方主动,萧冕从来只是礼貌淡然,只有今日,她撕破了往日的模样,对他露出无赖暧昧之态,他竟也不似从前般冷漠,温声与她说话。
难道,萧冕喜欢娇软亲昵爱撒娇的小娘子,不喜欢大方矜持有距离的闺阁贵女?
她咬了咬牙,若是萧冕喜欢,她并不介意变成如何模样的。
她将周燕姐姐所说的话都记在心中,想着回去一定要将周燕姐姐的话本好好研究透彻。
刚思索完,陆轻竹便见那抹玄色衣袍已缓缓跨入内殿,并且那抹威严高大的身影往女眷的方向走去
–
在陆轻竹的视线中,他径自从殷千雪座前直直走过,萧冕的位置离御前很近,他到了目的地后便坐于蒲团上休憩。
他面上疲累,轻垂的长睫时不时轻刷眼下,不言不语,手上把玩着什么。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重又站起,往殿外而去。
陆轻竹心下一沉,她恨自己此时的聪慧,视线下意识的往对面浅蓝色的身影看去,那女子的五官好似描画的一般,多一分则艳,少一分则淡,如此恰到好处,清丽脱俗。
她颈项低垂,映着奉天殿内灼灼的烛光耀出夺目的绯色。
而后,轻抬眉眼,往殿门处轻轻送了抹视线,在不动声色间,起了身,徐徐的跨出了殿外。
陆轻竹心下沉沉,只觉得座下的蒲团中长出一条枝干,穿过她的胸膛,直捣的她心里发酸,坐卧不宁。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陆轻竹抬眸,看见周燕正拿着手帕清洁双手。
待那双手干净整洁后,轻轻握起陆轻竹冰凉颤抖的指尖。
陆轻竹垂首,欲将小手攥出,可周燕已经拉着她起了身,还一本正经的对陆轻竹道:
“吃的好撑,走,我们出去逛逛。”
月色朦胧,殿外汉白玉石座中挂着盏盏天灯,那浅浅淡淡的光亮中,陆轻竹悄悄瞥了眼周燕清秀柔美的侧脸。
周燕面上漾了一抹温柔,突然揉了揉陆轻竹的头:“轻竹,快去瞧瞧他们在做什么,殷千雪可是未来的太子妃,若是他们一时失控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对你的心上人来说可是重事。”
说实话,陆轻竹觉得萧冕不太可能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但是周燕所说的话若让别人听去准能让人面上一抽。
陆轻竹犹豫了。
周燕却恢复了一贯嬉笑的风格,皱眉道:“好吧,那我们进去吧,外面好冷。”
说罢,便要拉着陆轻竹进殿,感受到掌心的小手没有动作后,心下好笑,想着陆仪实在霸道专横,竟将小时候的小霸王压制成了这副模样,实在让人恼火。
可周燕自有对付这种性格的方式,手上用了点力,陆轻竹感受到这道不容置疑的力量时,终于诚实的袒露自己的内心,急忙道:
“周燕姐姐,外面风大,你先进去等我,我去外面散散步,一会儿就回来。”
周燕憋着笑,放开她,直到看到她的身影没入黑暗,才徐徐走进了殿内,却正好触到陆仪瞥来的视线,她脚步一顿,若无其事的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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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轻竹在一处假山旁找到了萧冕和殷千雪的身影。
即便心中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这个行为不符合大家闺秀的要求,可有一种无形的欲望支配了她的行动,她一边鄙视自己,一边在假山后蜷缩蹲下,将自己静静的隐没于黑暗中。
“哲知,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陆轻竹耳畔萦绕着女子珠落玉盘的悦耳音声,不禁竖起耳朵倾听男人的回答。
可她等了很久,男人一直没有出声。
这让陆轻竹不由的好奇起来,想往后看,可又胆怯,心下又后悔又怅然,不知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蹲在假山后面偷听别人讲话,这种小偷行径明明自己以前是最不耻的。
就在陆轻竹胡思乱想之际,萧冕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宫中耳目众多,人多嘴杂,以后不可再如此,若是被人发现,对你的声誉不好。”
殷千雪望向身侧淡然的男人,听着从他嘴里缓缓吐出的关心话语,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悲怆。
“哲知,我还记得你从前说过会保护我一辈子。”
萧冕眸间一动,望向她,正触到女子盈盈望过来的神色,他很熟悉这抹情绪,可他敛了视线,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身后假山的位置,淡淡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是吗?”殷千雪喃喃:“都是过去的事了吗?”
两人的谈话停了下来。
假山后的陆轻竹抱紧了双腿,似是没有想到在她面前如此淡漠的萧冕在另一个女人身边,曾许下过如此炙热的承诺,她望着满天的星辰,心涩的难受。
她从没有哪一刻这么讨厌自己,讨厌此时此刻说来就来的情绪,讨厌不大气不温婉鬼鬼祟祟的自己。
二人的脚步声渐渐离去。
陆轻竹揉了揉发麻酸胀的小腿,而后撑着假山缓缓站了起来。
她望着满天星辰,蹒跚着走了几步,鼻尖突然袭来一股熟悉的木香。
陆轻竹身子一僵,瞬间明白了什么,脸尴尬羞愧的垂到了胸口,看着不断朝自己靠近的黑色云靴,心中再一次怒斥自己偷听墙角的行为,不仅如此,还被当事人抓到,实在是很可耻。
“对不起,王爷。”她甚至头都不敢抬就开始诚挚的道歉,并且认真的发誓:“我不会说出去的,您放心吧。”
萧冕负手站于陆轻竹的身前,见她的脑袋快要垂到地下,双手紧张的互相磨搓着,知晓她定是极为难堪,这才收回盯在她身上冰冷的目光,但还是十分不悦。
“你哥哥就是如此教你的?”他语含嘲弄,与在太液池的温柔判若两人。
“不关哥哥的事,”
听到因为自己的行为迁怒到了陆仪,陆轻竹又暗骂自己几声,急忙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神色阴沉的容王,小心解释道:
“容王,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任性妄为,望容王不要迁怒到我哥哥身上。”
羞愧之色在女人的小脸上显现,经此一遭,她不仅知晓了自己此举的错误,也知道自己激怒了萧冕,她诚心的认错,只盼不要因为自己影响到陆仪与萧冕之间的关系。
可她绞尽脑汁的回想,竟也不知该如何赔罪,换位思考,若她自己被人窥探秘密,想必是极其不悦的,她犯下这等错,只是口头道歉她自己都觉得实在虚伪,可别的,她实在一筹莫展。
她闭了闭眼,感受到萧冕投在自己身上的打量目光,知晓他在观察自己的认错态度到底诚不诚恳,于是咬了咬牙,说声:
“容王让我怎么赔罪都可以,轻竹愿意为此事负责。”
等了良久,男人还是没有说话。
她倏地睁开眸子,却不知何时与萧冕竟靠的那么近。
他们二人中间仅有一寸距离,鼻息间全是对方的呼吸。
萧冕凝着她面上的郑重之色,看着她贝齿轻启,红唇蠕动,精致的小脸上因着他的靠近而起了一层绯红。
她脸颊上的热气连他都能感知一二,放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默默退了一步,而后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女人紧咬的唇瓣,转了身,冷冷道:
“陆宰辅温其如玉,卓尔不群,本王希望他的妹妹亦能如此,才不至于辱没陆宰辅和镇国公府的美名。”
冰冷嘲讽的声音缓缓从陆轻竹头上传来。
她心脏一疼,整颗心都开始下坠,恐慌充斥了她的心田——
她被萧冕讨厌了。
心绪本稍稍平复的陆轻竹因此番话再度崩溃,胸膛内翻涌的羞愧和内疚压的她喘不过气。
她紧咬银牙,将欲要夺眶而出的泪逼回眼睛里,静静凝视着男人宽阔的背影,认真道:“轻竹以后不会再如此了。”
“容王,您今日的教诲轻竹铭记在心,请原谅轻竹的无礼。”
每个字都说的郑重,带着陆轻竹全部的真诚。
薄凉的夜色中,男人缓缓“嗯”了一声。
而后,低沉幽暗的声音缓缓袭来:
“明日未时,本王在秋香楼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