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谢家都热闹非凡。
原本成亲都是在黄昏时进行,只不过如今正值隆冬,晚上黑得早,所以谢家就在申时就摆上酒席,由于谢正珩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所以拜堂都只是苏皎月一人完成。
最后,苏皎月在一众祝贺欢笑声中送到了谢正珩的房间。
揭盖头,合卺酒等一系列步骤全都省略,苏皎月自己揭了红盖头,看了眼床上躺着的谢正珩。
他身上也被换上了喜服,红色将他苍白的脸颊衬得似乎有了一点血色,他的睫毛倒是十分浓密,鼻梁高挺,唇色很淡,略微起伏的胸膛像是在告诉别人他还活着。
苏皎月轻微叹息了一声。
想不到她竟然结婚了,她活到二十四岁,连男朋友都没谈过,一夜之间竟然有了个将来会是奸臣的丈夫。
而且她被原书作者定的结局是早死,不知道这个早有多早,她就是那种原书里连多余笔墨都不给的炮灰。
还有她昨晚做的那个噩梦,她不确定是不是谢家人死亡的真实场景。
如果是,那是不是说明她的梦有能够看到未来,又或者说这些内容本来就是她看小说时看到的,只是当时昏昏沉沉的,又看到是跟主角不相关的情节,她只粗略地扫了一遍,但这些都印刻在脑海里,现在以梦境的形式呈现。
苏皎月觉得自己应该规划下在这个世界的未来了。
既然她来到了原主的身体里,那她一定要避免早死的结局,而谢家的悲剧,如果她的梦境是真实的,那她一定会想办法阻拦,只要谢家人不去那个地方,那可能就免于一死。
而谢正珩是不是就意味着不会黑化。
苏皎月目光落到他的脸上,望着他带着病气却如玉的脸庞,逐渐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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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冷阴沉的天看着快要压了下来,天地间都是白茫茫一片,厚雪压得粗壮的树干摇摇欲坠,远处有个被雪淹没的村庄,群峰的线条隐没在雪雾里。
一辆牛车摇摇晃晃从宣武门一路行到官道,两旁都是手拿刀枪的士兵,牛车上坐的是位头发花白的老翁。
此前,任内阁辅臣三十二年,身为首辅近二十年的谢正珩被皇上下旨褫夺一切官职。
朝中一众清流对他口诛笔伐,弹劾他的言辞有——
流毒善类,窃权罔利,忌刻阴险,贪污受贿,败坏吏治,戕害良将……诸如此类。
押送他的士兵侧目看他,他此刻虽已被革除官职,削籍抄家,但脊梁骨却是挺得笔直,如果不说这是个大奸臣大贪官,光从他的样貌来看,又有人知道呢。
即便顶着大雪,街上也有百姓围观,人人都知道朝中有个坏事做尽的大贪官,人人都想好好瞧瞧曾经权倾皇室风光无限的首辅落魄的模样。
有人辱骂出声,有人唏嘘感慨。
忽然,有人扔了个雪球砸到谢正珩的脖颈里。
谢正珩一直闭着的眼睛动了动,他缓慢睁开眼,冷漠地注视着前方,他扫过两旁看戏的老百姓,天地间忽然安静了下来,刚刚还躁动的人群全都噤了声。
即便是如今落魄,但昔日首辅一举一动间那骇人的气魄仍然还在,
谢正珩冷漠地看着众人,他历经三朝,见识过朝中多少波云诡谲,经历过无数胜残去杀的人事变动,即便是如今的这般情形,他也在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中想到过。
不过是一死,又有何惧?
他向来无牵无挂,如今去了官职更是闲散游民。
或者说,他早就该死在清河县,能活至今日,已是上天眷顾。
至于他做的那些所谓窃权罔利、扰乱朝纲之事,他从不后悔,那些弹劾之词在他看来不过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罢了。
他轻轻抖落颈窝里的雪,露在外头的肌肤早就麻木,刚刚那些雪让他清醒了些。
一粒雪花落在了他的睫毛上,他缓慢抬起头,看到一簇簇雪花从天上坠落。
恍惚间,他仿佛想起了几十年前在清河县的冬天。
那会儿他也是这般抬头,雪粒落到他的眼皮上、脸颊上,他开心地呼出一口气,从学堂一路跑到家中,对正在吊汤圆面的奶奶说:阿奶,落雪了,咱们是不是该做铁锅炖大鹅了。
阿奶会宠溺地笑,好好,晚上就炖。
阿娘则在一旁无奈地摇头,嘴角却挂着笑。
晚上会是爷爷操刀,爹会温一壶好酒,一家人欢欢喜喜过小年夜。
谢正珩仿佛在这些雪花中再次看见了那些往事。
过去几十年,他甚至都有些记不清他们的样貌,即便是在梦中,他们的脸庞也是朦胧模糊的,他想叫画师将他们的脸画下来,却不管怎么画,都画不出他记忆中的模样。
然而此刻,他终于清晰地看见了。
忽然,他觉得胸口锥心般地疼,喘不过气来,耳鸣目眩,身体不受控地朝地上倒去。
他倒下去前想,若是有来世,他还想再做阿爹阿娘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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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正珩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痒,又觉得身上很沉,像被什么东西压着。
他不是死了吗,怎么会有这些感觉。
下意识的,他睁开眼。
入目的是另一双眼。
一双近在咫尺,黑白分明的眼,瞳孔里流转过好几种情绪,从怔愣到震惊,再到不可置信。
进房间前,王茹就跟苏皎月说了,今晚虽然是洞房夜,但谢正珩如今的状态当然不适合,所以苏皎月只需要帮他把身上的喜服脱下来就算洞房了。
苏皎月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喜服,内心忍不住吐槽,她连自己的都要脱很久,更别说让她帮别人脱了,而且谢正珩一个病人,干嘛为了走形式去折腾人家。
当然,这些她也只能在心里说说,面上她只能按照王茹说的办。
给一个没有意识的人脱衣服尤为麻烦,好在苏皎月曾经有照顾外婆的经验,再加上谢正珩身材瘦削,脱起来还算快。
不过这喜服又长又大,还是费了苏皎月不少劲,主要还是由于她现在只是个身体瘦弱的小姑娘,小胳膊小腿的要搬动一个少年也挺费力的。
她俯下身准备抬起他的头,想要彻底将喜服从他上半身拉出来时,正巧对上谢正珩那双漂亮的眸子。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病人昏迷醒来后都是这种眼神。
像一潭死水,冰冷,幽深,沉寂。
他什么时候醒的?他竟然醒了?!
苏皎月被吓得手臂一软,原本俯下的上半身没了支撑后,直直落到了他的下巴上。
谢正珩感觉身上一沉,下巴传来钝痛,一身闷哼从他下巴处传来。
苏皎月捂着额头坐了起来,她有些尴尬地看着他,说:“你,你醒了啊。”
她看到他红了的下巴,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刚刚手软了没撑住,我只是想帮你脱掉喜服。”
谢正珩沉沉地注视着她。
架子床旁边的灯台上放着红烛,火焰跳动了下。
房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苏皎月看着他的眼,心脏不自觉地漏跳了一拍,她别开眼,看了眼跳动的红烛火焰,忽然想起还没自我介绍,便说:“哦对,是这样的,你昏迷不醒,娘跟奶奶就想着为你冲喜,然后就选中了我。“
谢正珩看着她,目光逐渐阴沉狠厉,他仍以为自己这是在梦中。
苏皎月,怎么会在梦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