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姈袖下的手紧攥,垂眸掩盖眼底的恨意。
都到这个地步了,她若还不知现下是什么情况就太迟钝了。
虽不知道是何缘故,但从锦瑟和谢砚书对她的称呼和态度来看,她好像回到了出嫁之前。
精明如谢砚书,敏锐捕捉到顾姈眼底的异样情绪,心底直犯嘀咕,难道她察觉到了什么?
彼此沉默间,二人各怀心思。
直到锦瑟从凉亭里出来,才打断了他们的思绪,“小姐,您刚才突然昏倒,可是身体不舒服?”
“要不让谢公子带您去医馆看看?”
锦瑟朝自家小姐挤了挤眼睛,暗示小姐快答应,这样就有独处的机会了。
哪知顾姈一反常态拒绝了,“不必了,我身体很好。”语气还有些生硬。
“……”谢砚书乌眸轻眯。
一阵春风刮过,顾姈借着捋发的动作偏过头去,避开谢砚书探究的目光。
在众人眼中,谢家大公子霁月清风,是山巅雪,高岭花。上一世发生过的事,就算她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甚至会被当成疯子。
这个时期,她与谢砚书尚有婚约在身,若是行为举止太过反常,以他的精明程度,定会有所察觉,到时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有些事,得徐徐图之。
顾姈仿若春风化雪,无事发生一般笑了笑:“方才逛了太久,才会累到,现下已经好多了,不劳烦砚书哥哥了。”
听到顾姈唤他‘砚书哥哥’,谢砚书稍稍松口气。
“无妨,若有不舒服,可要及时相告。”
说话间,红木游廊上叽叽喳喳走来一群贵女,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花枝招展,在看到那抹月白身影时,脸上还带着羞涩笑意。
西京众人曾这般评价谢砚书——西京文采风流,谢公子独占八斗。
他三岁启蒙,五岁拜入文鹤山书院门下,十五岁便能代师辩经论道,名声斐然。西京仰慕他的文人墨客,少男少女,多如牛毛。
周围忽然嘈杂,顾姈回头,略略扫了眼廊庑下的贵女们,有几个还算眼熟,却没更多印象。
就在她收回目光的刹那,看见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那少女身姿绰约,容貌姣好,站在人群边缘,直勾勾凝视着谢砚书的背影,与旁人的羞涩不同,她眼底是深深爱慕,专注到好似周遭一切都不存在,天地间唯有这一抹月白。
一股寒意瞬间包裹住顾姈,连同呼吸也不由自主的急促起来。
真要论起来,顾姈并不认识这名少女,甚至连少女的名字,都不清楚。
为何会知道她呢?
上一世,顾姈怀着满腔怒火,从西京逃到礼州找谢砚书,质问他为何独自出逃,还把顾家推出来挡刀,以至朝臣和世家的怒火,将顾家撕裂湮灭。
可她在谢府附近等了足足三日,花重金递进去无数消息,也未见到谢砚书一面。
就在她心灰意冷,准备离开礼州时,一群人涌入她租住的院子,将她牢牢按跪在地上。
“你死心吧,表哥不会再见你了。”
少女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睨着她,语气高傲又嘲弄:“表哥对你,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你若没有利用价值,没有容貌和地位,表哥根本不会看你一眼。”
“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出身世家贵族,容貌倾城,还当了皇后,却能把自个儿作贱的如丧家之犬般,狼狈不堪。”
“不过我很好奇。”
头顶传来的声音噙着恶劣笑意,少女卸下一支发簪,“你已没了高贵身份,若再将容貌毁去,丢到街上……你猜,还会不会有人认出你来?”
秋雨微凉,泠泠雨水落在顾姈脸上,鲜血杂糅玉珠肆意滚落,染红她脚下的积水。
思绪在这一刻回笼。
哪怕现在一切都还未发生,那钻心的痛意仍叫顾姈身躯微颤。
这个少女究竟是谁,和谢砚书是何关系?
“阿姈,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吗?”
顾姈抬眸,看清男人眼底的关切,恍惚了一瞬。若非前世的痛苦仍历历可数,她真会以为那不过是一场噩梦。
眼前这个男人,绝非良配!
她浅吸一口气:“兴许是这儿人太多,太闷了,我去别的地方走走。”
其实这个借口很拙劣,曲江视野开阔,春风拂面,怎么会闷呢。
不过顾姈是顾家大小姐,身份高贵,一向我行我素惯了,谢砚书只当她被这么多人围着,心里不舒服,耍点小脾气,没有阻拦。
…
顾姈带着锦瑟往反方向走,步伐稍急。
“小姐,您怎么了?”锦瑟提着裙摆,差些跟不上顾姈的步子。
顾姈突然止步,仔细瞧了瞧四周,无人。
而后郑重其事地问道:“锦瑟,今日是何日子?”
总得弄清楚现下是何年何月,距离裴渡登基还有多久吧。
锦瑟歪了歪脑袋,眼露疑惑:“小姐,您真的没事儿吗?今日是齐阳郡主办的探春宴呀,连二皇子也来了。”
噢……
想起来了,齐阳郡主办探春宴,那应该是承德十五年春的事。
她十六岁,距离裴渡登基还有一年多。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场探春宴,裴渡也在。
这是他认祖归宗后,第一次赴达官显贵办的上流宴席,亦是顾姈初次见他。
在此之前,裴渡刚受帝王重用,将镇抚司交由他来掌管,而裴渡上任之后,也不负众望,屡破奇案,手段高明狠辣,拉了不少官虫禄蠹下马,令西京百官闻风丧胆。
至于二皇子裴煜,与裴渡出身低贱,自小颠沛流离不同。
裴煜的母妃是韦贵妃,外祖家驻守北境,军功赫赫,功高震主,连帝王都得忌惮三分。由此养成了裴煜心高气傲,唯我独尊的性子。
自废太子幽居东宫,帝王虽未再立储君,但世人都认定会坐上九五之尊宝座的人,会是裴煜。故而在帝王传位裴渡后,他心生不满,在北境屯兵,意图谋反。
重活一世再看,帝王怕是早对二皇子及韦家有了防备。其余皇子不敢与裴煜争,帝王便扶持六皇子,与之抗衡。
这么一看,裴渡还挺争气,不但能做帝王的棋子,还能扭转局势,登基称帝。
可她记得上一世,裴渡虽是皇子,却在世族子弟之间的风评不好,就连齐阳郡主给他递请帖,也只是客套一下,并未想到裴渡真的会来。
这场宴席具体发生了什么,顾姈已没了多少印象,也有可能是上一世的她,一门心思都放在谢砚书身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