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宾利车身低调,缓缓驶向沈淮序身边,司机下车,恭敬地替他拉开后座车门,低声说:“您的伤还好吗?沈老先生很关心您。”
沈淮序不意外自己的伤势在一小时内就被知晓,他的生活很大程度上都是透明的,身边人某种意义上都是眼线。
年轻的时候会觉得有些厌烦。
后来自己掌权,却也成为了这样的人。
他用同样的方式留住了乔乔。
沈淮序靠在后座,闭着眼睛摇头,“没事。”
除此之外也不再多言。
司机跟着沈家久了,琢磨雇主的心思已经是出神入化的地步,知晓沈淮序不愿多言,便也不再开口。
车辆平稳而缓慢地驶向南江一带有名的别墅区,远离市区,环境幽雅,也格外安静。
厅堂内沈季风翻着报纸,戴着副眼镜,鬓角花白也懒得去染,眼尾几道纹路却平添了几分不怒而威的意味。
程静书披着披肩,来回走着,头发用一支青钗挽着,身段依旧姣好,青玉旗袍在身,格外有韵味。丝毫看不出知天命的年纪。
沈季风淡淡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不是什么大伤,没必要担心。”
程静书不赞同地看过去,微微蹙眉:“阿序这个年纪正是要长身体,还是手臂受了伤,哪就没关系啦?”
沈淮序走进来时,二人正在说着话,他微微颔首:“爷爷,奶奶。”
程静书快步走到他身边,蹙眉看着他手臂的绷带,轻声细语地问着:“怎么样了呀,医生说伤重不重?需不需要好好休养?”
沈淮序摇头:“小伤,您挂心了,过两天就好了,不要紧的。”
程静书依旧担心,“南江这里怎么还有那样的流氓啊,下次一定要小心些,还是让司机送你出门吧。”
一旁始终不发言的沈季风淡淡笑了一下,“他是人,不是玻璃,一摔就碎,更不是冰块,一放外面就化了,照你这样直接天天让他躺在家里,那也不去就好了。”
沈淮序没有多言,他和两位长辈暂时告别:“有点累了,我先回房间,伤没事,真不用担心。”
程静书见状,立刻让阿姨做了些补汤,晚餐时间给沈淮序备着。
见他上楼,程静书轻轻咳了一声,沈季风皱眉,帮她把披肩拢得更紧了些,“还操心孩子的事呢,自己的身体可比阿序差多了,我看他那身子骨三两天就好了。”
程静书岁数长了之后,身体一日日差起来,京市环境不好,这才到南江静养。
沈季风陪着她一起。
程静书叹了口气,看了眼二楼禁闭的房门,轻声说:“就是觉得,咱们阿序这两天性子变了些,总觉得……这孩子心思深了很多。”
沈季风抿了一口茶,点评道:“喜怒不形于色,心思深,处世雷厉,未尝不是件好事。”
程静书无奈摇头。
这个家里只有她拿阿序当孩子。
他们想要的,更多的是合格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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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序坐在椅子上,左手不太方便,单手脱掉了脏污的外衣,随手丢进垃圾箱。
他靠在椅子上,微微仰起头,脖颈抬着,喉结上下滚动,沈淮序遮住眼睛。
薄肌分明的腰腹拉伸着流畅的线条,胸膛微微起伏着,他呼吸有些急促,回忆着今天的点点滴滴。
手臂伤口隐隐作痛,却让他保持极度的冷静。
不太对劲。
沈淮序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乔乔不太对劲。
她没有如常走进那个小巷,反而选了一条远一些的路。他在巷子里等了很久,却没有看见乔乔出现,身上每一处伤口都在那刻剧烈疼痛着,撕扯着他的理性,他不能接受和乔乔的相遇出现任何偏差。
所以他走出了那条巷子。
在尽头处的商店里,看见乔乔的身影。
那一刻,沈淮序觉得自己才算是真的重活了一次。
可是这不是正常的发展阶段。
乔乔对那些人的态度也有些偏差。
记忆中她应该是有些害怕,也很厌弃的。
可是这一次的乔乔,却显得冷静了很多。
即使即使见到鲜血淋漓的场面,也没有失态。
那时候沈淮序整颗心都被吊起来,除了乔乔看不见任何人,他分不出心思来思考什么。
现在冷静下来,绝对的理性,和绝对的分析,却看出事情的不寻常之处。
乔乔似乎……变了。
一条暗线沉在湖底,却随着水流缓缓波动,刺激着沈淮序的神经,他暂时想不清楚答案。
可沈淮序分得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记忆最深处的画面印在他脑海深处,满是车辙的道路,翻倒的车辆,鲜血、惊呼,还有脸色苍白的、一动不动的乔乔。
沈淮序猛地睁开眼。
眼眸一点点被印上深红。
他最恐惧的梦魇,却也是乔乔留给他最后的东西。
家里的佣人来敲过几次门,沈淮序都没有开口,房间一片漆黑,他隐在黑暗里。
想到那个画面,沈淮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他起身在衣柜抽出一件白T,不顾伤痛,套上后抓起钥匙便离开,阿姨见他出门,上前问着:“需要给您上晚餐吗?”
饭菜一直为沈淮序预备着,什么时间想吃都可以。
沈淮序摇头:“不用。”直接朝着车库去。
他在车库抓起一辆Apirilia,重车机型,他年轻时喜欢这样有些疯的极限运动,大概也是在隐隐发泄着来自整个家族的压力。
后面年纪长了,才一点点压制着骨子里的野性。
偶尔也只有在乔乔面前会绷不住情绪。
车辆疾驰,这种高配车型在南江并不常见,沈淮序在呼啸的风声和喧鸣的车声里觉得全身血液都在加速,不是因为运动高潮,而是因为他离乔桥越来越近。
车速飙到一百多迈,在普通道路上已经是相当可怕的数字了,可沈淮序来势太凶,无人敢挡。
他在熟悉的路口停下,下了车站在那棵槐树下。
乔桥家在五楼,这个位置可以看见她房间的灯光。
一路拉扯了手臂太多次,疼痛蔓延,还隐隐有些湿润,大概是伤口撕裂,在渗血。
沈淮序懒得去看。
他指尖有些颤抖地点了一支烟。
明灭的火光在指尖出现,打了三次火,才点着那支烟。
烟雾缭绕,沈淮序的脸藏在烟雾中,他抬眸看着那盏灯光,快到十点了,乔桥房间的灯依旧没有灭。
从小到大都是爱熬夜的性格。
沈淮序的心一点点归到原位。
只有靠近乔乔,他才能确定,她确实还鲜活地存在着。
也许此生他都不会再让乔乔独自出行。
那样再发生什么,至少他们可以死在一起。
沈淮序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只是烟一根接着一根点着,直到烟盒空掉,乔乔房间的灯也关上,他才缓缓低下头。
乔乔不喜欢他抽烟。
可她不在的那段时间,沈淮序抽空了多少烟盒,他自己也数不清。
尼古丁麻醉不了他的思想。
反倒让他在每一次吞云吐雾中,反反复复想起乔乔。
疼痛是他生活的常态。
可是沈淮序却逐渐迷恋上那种感觉。
至少在疼痛里,他能反反复复想起乔乔。
就好像,乔乔从未离开。
他不知道上天为什么会愿意给他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也许是感知到他心里毁天灭地的绝望和孤寂。
也许是觉得他的人生太可悲。
明明站在了最高处,却连最爱的人,一面也见不到。
沈淮序闭了闭眼,掐灭了最后一支烟。
二十六岁的乔乔他留不住。
十六岁的乔乔他死也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