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文学农村的葬礼仪式，冗长、繁琐，却又体现了几千年来的文化传统。
晚上的仪式结束，裴遇则一行人先到渭城市区的酒店过夜，第二天一早又再返回。
等到最后一天下葬出发的时候，所有扶灵的人分成男女站在棺材左右。
吴悯之到底也是近八十岁的老人了，连日来的折腾，裴遇则没有让外公跟着队伍一起送葬，只让舅舅跟着去了。
扶灵的队伍一出发，天就开始降瓢泼大雨，没有人打伞，都淋着雨。
裴遇则在屋檐下陪着吴悯之看着这声势浩大的队伍，尾看不到头，头见不到尾。
招魂幡在人头攒动中若隐若现，村子里的长寿老人，又少了一位。
一个小时后，送葬队伍回来，农村的宴席也要开始了。
裴遇则看了看时间，饭不用吃了，跟舅舅和外公告辞后，就直接坐车从葬礼现场离开。
曲流汀撑着雨伞拉着箱子站在马路边，一边在手机上继续下单打车，一边张望过往来车，看能不能搭上顺风车，带她一程也行。
今天也真是倒霉透了，从乡下到渭城市区高铁站虽然不远，也就半个钟头。
但到底是乡下，比不上城里，公交不准时，平时就少之又少的网约车，今天因为下雨，更打不上。
其实，她本来是不用这么狼狈的，是有一直固定的跑乡下和市区的私家车拼车司机的联系方式。
曲流汀以往回来乡镇或者离开的时候，都是和这个司机师傅联系。
结果哪里晓得，今天本来是约好的行程，被临时放了鸽子。
裴遇则的车子从村口驶出，行驶到了主路上，再开了还不到五分钟，司机老李远远瞅见路前方是个女生在招手，明显是想搭车的意思。
这会儿雨大，正常人是会动恻隐之心，老李放慢了车速，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故意让后排坐着的人听见。
“咦，有个人在招手，是不是要寻求帮助啊？”
老李不敢自作主张，主要还是看裴遇则的意思，他在内后视镜上看了眼，发现裴遇则的目光已经看向窗外了。
如果裴遇则让停他就停，要是不说话，那就算了，他只能爱莫能助，无情开过了。
已经连着被三辆车拒绝过的曲流汀，还是没放弃。
这一回车速是降下，稳稳当当停在了她面前。
雨幕里，一开始，裴遇则是没认出曲流汀的，只是也是秉持着助人为乐的心态，才让司机停了车。
副驾驶的玻璃降下，老李和裴遇则才都看清，原来并非陌生人，同桌吃过一顿饭的交情。
“哎？”
在看见司机后，曲流汀同样惊讶，她下意识朝后座看去，呦，是那个高冷帅哥哎。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曲流汀本来就想着如果真有好心人停下来愿意带她，安全起见，她最好也看看面相，如果不太友善的话，她也就不搭这个车了。
幸好，幸好，碰了个巧。
“你好，请问一下你们，去渭城高铁站，顺路吗？”
司机先是扭头给裴遇则道：
“这就一条大路，我们算是顺路的。”
裴遇则倒也言简意赅，
“把车门打开吧，还有后备箱。”
老李本来是准备自己下车帮忙的，结果裴总自己开门下车了。
男人从后排下车，接过箱子，
“我来放吧，你先上车。”
曲流汀在冷泠的冰雨中吹了很长时间，这一会儿说不感动是假的。
真的，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是会变成美好人间的。
好心人下车并没打伞，曲流汀没白眼狼一屁股坐进车里，赶紧把伞往人家头顶倾斜。
这会儿也无需多咬文嚼字，一个人负责撑伞，一人负责将行李箱放进车后备箱。
行李箱不大，但重量杠杠的，毕竟她要走时，她老爹曲光华硬塞了不少水果进去，就因为她说了一句这里水果比江城的好吃。
箱子在男人手里，毫不费力提起放好，曲流汀心里默默给他鼓了个掌。
之后，裴遇则又护着女孩从右侧上了车，然后才绕到车左侧上车。
本来曲流汀刚收伞上车，下意识屁股就往里挪，以为男人也从这边上车，结果人家门一关，从另一侧走了。
她尬了一下，只好又悻悻地把屁股给挪回去了。
曲流汀把伞放在脚边，裴遇则坐进车里后，司机就重新开车启动。
曲流汀嘴上还是一直说着感谢他们的话，同时也注意到，帮她的男人头发上和脸上还是沾了点雨，但丝毫都不狼狈。
裴遇则准备问司机车上有没有毛巾的时候，就听见旁边的女孩说，
“我有卫生纸，你擦一下吧。”
说完，她从口袋掏出了，呃，一团纸。
空气，有一瞬间是凝固的。
其实纸是干净的，是曲流汀从抽纸上一张张扯出来，不过可能没注意，给揉成这个鬼样子，自己用倒没问题，别人看着，是有些埋汰。
裴遇则看了某人手心里的那一团纸，倒也没嫌弃，抬手取走，还道了谢。
随后，他把皱纸一张张捋平，然后对折，沾了沾脸上的雨水。
曲流汀帅哥见多了，不过这一刻，此时此景，还是觉得这男人颜值是真不赖。
男人脸转过来，看曲流汀，
“有事？”
曲流汀摇了摇头，
“我姓曲，先生怎么称呼？”
裴遇则眉头轻拧，说实话，这个女生的性格，裴遇则不常见的。
“姓裴。”
“哦，裴先生。”
随后，曲流汀身子往前靠了靠，问司机，
“大哥，怎么称呼？”
“我姓李，你跟我女儿大小差不多，叫叔也行。”
曲流汀笑着道：
“啊，那我还是叫你李哥吧，看着挺年轻的啊，怎么能叫叔呢。”
“哈哈哈，现在年轻人嘴甜，都会说话。”
裴遇则沉默着坐在后面听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胡聊，相处融洽，感情那天桌子上吃饭，差点闹出矛盾的，不是他们。
曲流汀这人就是，你对我热情，我也对你热情，你对我冷淡，我自然也不会太热脸贴冷屁股。
虽然她很感谢身边这位姓裴的先生，刚才给她提箱子捎她一程，但是这人话太少了。
在吴家尬了她几次，这次也是。
so，她还是别主动，赶着上去跟他说话了吧。
中年人对年轻人的好奇，无非是，多大了，结婚了没，干什么工作的，一个月赚多钱。
“不到三十，没结婚，就给人打工，好的时候多赚点，差的时候就少赚点，主要还是看老板的心情。”
曲流汀张嘴就来，也不回避，就是废话连篇。
司机听着糊弄的话，还往下问：
“那一个月能把自己混住不？”
“还行，吃不饱饿不死，反正不跟家里人要钱。”
“那也好着呢，我闺女也工作几年了，有时候还得我给她补贴。”
曲流汀和司机聊的热火朝天，她觉着要么还是跟身边的人说一一两句吧，一直晾着，也不太好。
“裴先生平时主要是干什么工作的？”
从渭城高铁站下车以后，曲流汀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还记得裴遇则的那个回答。
那个既糊弄又strong（死装）的回答。
“平时——主要是——当老板的。”
曲流汀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小丑模样的自己，人在车檐下，她只能皮笑肉不笑了下，觉着自己话真的多了。
于是缓缓把头扭向了自己这边，看着窗外，一直沉默着到了高铁站。
车停稳，她着急忙慌就要下车，一是真的赶时间，二是这个男人，有点难评。
因为蓄势待发太久，启动的时候，顾头不顾尾，拽着包下车，拽了个包底。
“哗啦。”
包里的东西，撒到了座位上，又是身份证又是气垫钥匙的。
曲流汀无语闭了下眼，又三下五除二的把东西塞进包里。
这一回，裴遇则安稳坐在座位上，没有帮忙捡东西，更没有下车的意思，反倒是司机下了车帮忙取行李。
曲流汀下车，准备关车门的时候，又弯腰问车里的人：
“需要我付你车费吗？裴先，哦，裴老板？裴总？”
光凭文字，都看不出来客气有礼，语气上，裴遇则更能听出来淡淡的讽刺。
他对她道：
“仨瓜俩枣，自己攒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