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文学方晴不说话，王晓燕低头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手指比着红毛线针数，数完针抬头，发现方晴的针还没动。
“哎哟你咋还没织出花呢？我前天不是教过你织麻花吗？难不成忘了？”
王晓燕放下手里织出半尺长的红毛衣，抢过方晴手里的灰毛线，让方晴瞧仔细了，她再教一遍，再学不会就别织了。
方晴倒是乐得轻松，她对手工编织一点兴趣也没有。
“晓燕，你不是说我早晚也能回城吗？”
“我听我爸说的，像你们这种下放到农场的知识分子，慢慢都会调回城里去的。不过你们家情况比较特殊，到底能不能回城我爸应该也不知道吧。”
王晓燕把织好的毛线花还给方晴，方晴把毛线和竹针扔在身旁的笸箩里，双手捧着脸支在膝上，认真地看着王晓燕织毛线。
别看王晓燕长相憨厚，手脚却是极灵巧的，织起毛线活又快又好看。
“晓燕，你见过我爸我妈吗？他们应该会来接我和我弟吧！”
方晴试探着问。
昨晚听见叔叔和婶婶的对话，她对能把孩子寄养给别人的爸妈有点好奇，虽然寄养在亲兄弟的家，可是亲兄弟明算丈，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应该不会走这步棋吧。
她开始还以为是因为父母不在，她和弟弟才会跟叔叔一家生活。听黄长枝的意思，她的父母应该还都活着。
“没见过，也没听我爸妈说过。”
王晓燕的手指头飞快地绕着毛线圈，竹针随时跟上。
辰辰玩困了一个人爬上炕躺下睡着了，方晴拿过毛线毯盖在他身上，身后突然传来方野的声音。
“我回来啰！”
方野从门帘外探了探头努努嘴又缩了回去。
不知什么时候灶间传来烙饼的香气。黄长枝呼喝方柔收拾桌子摆碗准备开饭。
方美站在院里摘下晒衣绳上晒干的衣服，嘴里嘟囔着装病鬼偷懒不干活。然后抱着一堆衣服进服看也不看扔到炕上，嘴里迸出一句，“我收衣服你叠好。”说完扭身出去，把门帘打得哗哗响。
“吃饭了，都赶紧出来。”
黄长枝掀开门帘瞥见方晴在发呆，又是一阵恼火。因为方晴在家生病不干活，两个女儿今天都满肚子牢骚。这时看方晴的脸色粉里透白，就算有病也是应该全好了，不能再惯着了。一家人搬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生活，屋里外头的活大家都得分担着干。
“这门帘挺好看的！”
方晴撩起门帘拿在手上打量。
“那你明天再做一挂，过几天你姑姑要来玩，你叔也没什么好送给她的。你代我们做副门帘让她拿走吧。总不能让她白来一趟空手回去。”
听见大铁锅发出滋滋声，黄长枝赶忙过去把最后一块杂面饼子铲了出来。
“呵还抓着门帘不放，你以为我妈真夸你手巧呢？她就是不想看你闲着，明儿哥哥可以帮你一起做门帘。别让铁丝把你的小白手给勒破皮了，咱家可没有紫药水了。再说我也会心疼哈。”
方野嘻笑着扯了一把门帘。
方晴放下门帘笑了笑，对方野熟视无睹。
方美甩了一下脑后的长辫子，“哼”了一声，撞开方晴抢先一步进屋坐到饭桌前。
吃饭的炕桌摆在黄长枝的屋里炕席上。
方文军坐在桌边，沉着脸紧皱的眉头。
方辰年纪虽然小也学会了察言观色，看出叔叔脸色不好，乖乖半跪在桌前一动不敢动，眼巴巴地看着饭桌上的一盆杂面烙饼吞口水。
方晴进屋瞧见叔叔的模样，依稀唤起了一些记忆。
“老叔。”
“快坐吧。”
方文军对方晴咧嘴勉强笑了一下，目光扫到刚坐上桌的儿子女儿，咧开的嘴角又马上抿了起来，从工作服口袋里摸出一支手卷的香烟。
方野不失时机地划亮火柴给父亲把烟点上。一缕浓烈的烟味顿时充满了屋子。
黄长枝端着菜碗进来，看见丈夫在抽烟，张嘴想让他把烟掐了，又见他眉心拧成个疙瘩，又闭上了嘴暗叹一声。
“怎么都还没动筷子呢？杂豆面的饼子凉了就不好吃了。文军，你喝酒不，家里还有半壶高梁烧。”
她知道丈夫心里有事，在孩子们跟前不好问。
方文军把烟掐了朝妻子点点头，咂咂嘴终于换上一副释然的表情，让围在桌边的孩子们赶紧动手吃饼。等妻子把酒端到她面前，他倒起碗里连喝了三杯。
黄长枝打发孩子们吃完饭去外面玩。方柔第一个下桌溜走，她最怕洗碗，难得不被抓劳役。
方晴细嚼慢咽。桌上的两碗炒青菜已经见了碗底，只剩下一把小葱和一碗面酱。方文军用小葱蘸酱下酒，脸上已经显出了醉色。
夹起最后一筷子菜，方野撂下碗筷撒腿往外走。
“美美，你就别出去玩了，吃完了看会书，开学了成绩不能放松。如果咱家回不了城，就指着你考上大学带妈回城了。”
方美朝母亲点点头，又看了父亲一眼，然后狠狠地瞪了一下方晴。
“妈，我知道。”
方美已经把三年级的课本都看得差不多了，有些不会的题她都做了标记，准备开学再去请教老师。别人用功在明处，她喜欢暗中努力，然后让人惊叹她的举重若轻。
方晴前脚刚出屋，黄长枝就迫不及待地问方文军，是不是进城的事又泡汤了。
方文军抬头看了妻子一眼没说话。
“急死人了，和你一起来的都调走了，就剩咱们一家。你爸和你哥到底是作了什么孽啊，连累咱们……”
“闭嘴！”
“行我不说那事。你今天去医院献血情况咋样？有没有问医生确定方晴的血型？”
“嗯，对不上。”
“不会吧！难道方晴真不是大哥和大嫂的孩子？会不会是大哥跟别人生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出去不要烦我，让我自己喝酒，回家也不得清静。”
“我哪有胡说八道。如果不是大哥的孩子，那他干嘛要收养别人的孩子，他们当时的情况那么困难……”
“出去！”
方文军把酒碗砸到桌上，声音沙哑着喝道。黄长枝第一次见丈夫发这么大的火，惊得脸色刷白，犹豫了一下，然后甩了甩头走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