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剑拔鞘而出,击玉之声挡下来势汹汹的银针。明沙死死勒住缰绳,马儿的前肢高高抬起,马鸣萧萧。
明沙手执长短双剑,跃于马背上,鹰隼般的戾气迸发出来,四肢紧绷,蓄势待发。
黑沉的夜色下,孤寂的冬树忽而晃动枝头,一团黑影挟裹杀气,直直向轿子袭来!
明沙左腿一蹬,双剑挥舞于暗夜中,寒意瘆人的剑锋欲取黑衣人的脖颈。黑衣人踩实车舆,身体灵活地勾向轿顶,剑尖朝下,飞快地往轿内刺去。
明沙见状,以剑为掌,当机立断地劈向黑衣人。黑衣人躲避不及,背脊硬生生受了这一剑,哀嚎一声,倒下轿子。
明沙脸色如常,耳朵仔细听着周遭的声响。
黑衣人飞溅的鲜血洒在轿帘上,谢飞卿嗅到血腥味儿,道:“侯爷,这是你哪位仇家找上门了?”
楚煜哭笑不得,说:“你得罪的人可不比我少。”
“早知道还不如不坐这轿子。”谢飞卿懒懒地靠着软垫。
楚煜淡定道:“明沙一人足以对付。”
屋脊上传来常人不易察觉的动静,谢飞卿神情莫测地露出一个笑。
“那若是数十个高手呢?”
平静的神武街突然被诡谲的漩涡吞噬,无声的窒息感自上而下奔涌而来,数十个黑衣人似鬼魅般跃于月下,四面八方,密不透风,包围了整个轿子。
长剑挡于短剑之前,明沙立于轿外,脚下缓慢变换步法,只待生死厮杀的降临。
一刹,数个黑衣人如脱弓的利箭,齐齐袭向轿子!
“嘶啦——”
轿帘碎为破布,扬于神武大街。轿内的两人默契地奔向不同的方位,真正舔血的猛兽破牢而出。
“楚煜,我们在朝堂上没分出个胜负,不如在此,比比谁杀的多?”
刀声喧嚣,谢飞卿没听到楚煜的话,但那寒光四射的剑意给了他答案。
白衣翩翩,素手持剑。
手腕一翻,便是一条恶灵。回身一旋,即是一念邪妄。
热液溅于素净的衣摆上,层层叠叠地起伏舞动,犹如山涧最纯净的山茶花染上了妖媚的艳色。
墨发散于肩,拦不住奔涌的快意。器鸣响于耳,奏得是杀戮的武曲。
白衣似神,用剑风怜悯世人。
黑袍如魔,夺桀骜请君裂魂。
谢飞卿下手狠毒,不给黑衣人留半分余地,一剑一式,皆是干净利落。又一滴鲜血洒在他身上,谢飞卿歪头笑着,将那死透了的黑衣人又划上一记。
楚煜的双腿一劈,黑袍绽于树下,凶猛地踹向黑衣人的胸口,黑衣人直接在空中打了个滚,喉管挡不住喷涌的热血。
血臭味儿弥漫在神武街,黑影一个个倒下,神武街重归寂静。
谢飞卿杀十七人,伤两处。
楚煜杀十六人,无伤。
谢飞卿撑着剑,单膝跪在地上,他嫌恶的擦着脸上的血迹,嘴里尝到淡淡的腥味,恶心得他唾了一口。碎发凌乱地掩着他半边面,眸中的亮光却是遮挡不住,像只掠食的夜行兽。
楚煜气息均匀,走向谢飞卿,蹲下身子,说:“你的伤……”
谢飞卿擦着嘴角,仰头笑出声:“楚煜,你不如我。”
楚煜戳了下谢飞卿腹上的伤,站起身,张开双臂转了一圈。他挑衅地看向谢飞卿,眼神不言而喻。
谢飞卿靠着剑撑起身子,呼吸不匀,哼道:“我不管,就是我胜了。”
楚煜看着他汩汩流血的腹部,说:“你少说两句,还好这伤口不在要害。”
呻吟声蓦地响起,二人朝声音的方向望去,见一个黑衣人不断痉挛着,痛苦地躺在地上。
楚煜走去,将剑搁在黑衣人的脖颈,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剑锋寸寸紧逼,脖颈现出一道红线。黑衣人喘着气,勉强看向楚煜。
楚煜又说:“说出幕后主使,饶你不死。”
黑红的血色浸湿了掩面的黑布,黑衣人双目圆睁,抽搐的身体不再动弹。
死了?!
明沙将黑衣人遮住下半张脸的布取走,捏住黑衣人的下颌,说:“他在牙齿中藏了剧毒,咬毒自尽了。”
“死士。”谢飞卿捂着伤口。
楚煜点头,说:“究竟是谁不惜花重金,雇如此多的死士来刺杀我们。”
谢飞卿说:“不是我们。”
明沙翻着黑衣人的尸体,突然,锐器落在地上的金属声响起,明沙捡起来一看,说:“是飞镖。”
“飞镖?”楚煜接过那枚飞镖,“这样式却是眼生。”
飞镖头为聚拢的三角形,镖头的每个侧面皆为锐锋,触之即伤,镖尾仅是一个空心的环形。
楚煜将飞镖拢于袖中,说:“将他们抛去乱葬岗。”
“且慢。”谢飞卿靠着破烂的轿子,淡淡说着,“将他们的头颅悬于城墙半月,以示威慑。”
楚煜踏过血泊,说:“那我得明日入宫告与陛下。”
听罢,谢飞卿苍白着脸,脚步虚浮地走了几步。手臂上的划痕算轻,只这腹伤入得深,绞得他使不上劲儿,每次呼吸起伏都会触到伤口,难以忍耐。
朦胧间,他身后有人问着:“侍郎,这轿子虽破,但还可以载你一程。”
谢飞卿痛得哈了一口气,强忍着直起腰身。
“侍郎……飞卿!”
血点点映入白地上,谢飞卿步子一软,直挺挺倒在雪中,白衣与雪色融为一体,似要从此消去。
楚煜面上是掩不住的焦急,他一把将人抱入怀中,对明沙道:“快,去谢府!”
神武街上,一路都是车舆碾过松软雪籽的声音,明沙快马加鞭,直朝谢府驰去。
楚煜抱着浑身冰冷的谢飞卿,心渐渐沉下去,看着怀中脆弱的人,楚煜心中又有些恼怒。
“你谢飞卿多有能耐啊,什么伤都要自己扛。当时问你伤得重不重,还嘴硬得不理人,现在可好了,活受罪!”
似是听到楚煜的气话,谢飞卿嘴唇动了动,喃喃道:“疼……”
楚煜将人抱紧了些,没好气道:“肚子疼就对了。”
谢飞卿额前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蹙着眉,迷迷糊糊说:“腿……腿好疼……”
他的腿抽·动着,怎么放都不舒服。那种痛是旁人无法体会的,自腿骨深处一下下划过筋脉,痛在最内里的位置,一点点痛意荡开,恨不得让人将两条腿锯掉。
楚煜沉默了,几个呼吸后,他缓缓揉着谢飞卿的小腿,轻柔问着:“现在好些了吗?”
“痛,我痛呀!”谢飞卿蹬着两条腿,昏沉的神志令他控制不住地抠向双腿,仿佛只有这样才会让他好受点。
楚煜按住他的双手,语气沉痛道:“我帮你揉揉,别抓。”
谢飞卿不听,挣扎着要逃出楚煜的怀抱:“我不要你。”神志不清人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将楚煜推地往后一靠,谢飞卿匍匐在垫上,蜷缩着抓自己的腿。动作之间,裤腿被撩了上去,白皙的小腿上尽是抓痕,有新有旧,斑驳纵横。
楚煜将谢飞卿的手腕反捆于身后,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起,拍着谢飞卿的背,心疼道:“明然帮你挠挠,你别抓伤腿了。”
温热的掌心揉着小腿,那手竟是颤抖的。楚煜眸色沉沉地看着这些抓痕,只觉得心莫名地有些痛。
谢飞卿外柔内刚,生性要强,不论遭遇怎样的险境,都不屑于与人说。那次,谢飞卿独跪南天门,他是知情的,但当时只想着借机挫一挫谢飞卿的锐气。若是他知道会让谢飞卿落下病根,他是怎么都不会让谢飞卿领罚的。
楚煜将下巴搁在谢飞卿蓬松的头顶,听谢飞卿不住喊痛,心像是被狠狠揪着。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给谢飞卿令牌了。
谢府门口只挂着两个大灯笼,红中透黄的光球随风而晃,阍人将手拢于冬衣的袖中,见一顶破败的轿子急急行来,看样子不似府中的轿子,也就没上前迎接。
明沙撩开轿帘,楚煜抱着哆嗦的谢飞卿下轿,他将外袍脱下,裹在谢飞卿的身上。
阍人懒散地倚着大门,好避风雪。待三人来到大门前,他本想问明身份,结果定睛一看,那奄奄一息的不就是自家侍郎嘛!
“大……大人。”阍人抖着腿,赶忙把门推开,让他们进府。
楚煜溜进谢府几次,驾轻就熟地就往谢飞卿卧房走去。曲廊上是恭候多时的下人,楚煜说:“请刘大夫来,就是常照看你家侍郎的那位。”
他推开房门,房内暖如三月,显然是方便谢飞卿随时入府。他将人放在榻上,倒了杯热茶,哄着谢飞卿喝下。
明沙在旁看着,心情复杂。
自家侯爷对谢飞卿这么上心,显然不是普通的同僚之情。而这谢飞卿……心思就难以琢磨了。
武陵侯一派本就与首辅的党羽不对头,若是侯爷再被有心人利用,武陵侯府危矣。
刘大夫刚脱袜上榻,打算美滋滋安睡时,就被火急火燎的谢府下人求出了被窝。他手忙脚乱地系着衣带,下人利落地把他的药箱提上,带着刘大夫直奔谢飞卿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