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文学乡村的早晨是从鸡鸣声开始的。
陈烟火很早就起了，却不是被鸡鸣声叫醒的，也不是被陈母叫醒的。
而是家里实在是有种人声鼎沸的感觉，她被吵醒了。
第一次见识到小破村还有这么多村民，她还以为昨天就已经来全乎了。
没想到还有不少后来才收到消息的大清早赶着上门道喜。
甚至，县老爷敲锣打鼓地，还派人送了贺礼来。
解元啊，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出个秀才已经不容易了。
秋闱能中已经是县老爷功绩簿上耀眼的一笔了，更别说是出了个解元。
县老爷给得大方，除了米油绢布，还给了十两赏银。
陈烟火听陈母说了一嘴，才知道上榜官府都是会发赏银的，像是解元，至少得有五十两银子，只是这赏银需要官府层层下拨，所以没这么快发到考生手里，这十两银子算是县老爷自己给的。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五十两……
陈烟火深深嫉妒了。
等到陈元晟考上会元，肯定会有更多的富商豪族上赶着结交。
到时候岂不是送上门的钱财滚滚而来……
陈大夫妇天不亮就出发去县里了，陈二夫妇带着几个小的去塘里摸好鱼后，就去地里忙活了，大丫带着二丫在家里帮忙，几个男孩不知跑哪去玩了。
陈烟火依旧是最空闲的一个。
临近中午，来的人少了，陈母才有空做午食。
吃完午食陈烟火才有了自己的活，去给地里的陈二夫妇送饭，送完了提醒他们下午早点回家。
下午家里来的人少了，陈母便让陈大柴也去地里帮忙。
陈大夫妇和陈元晟还没回来，陆大夫和谢南山已经驾着驴车帮他们把买的东西捎回来了，还是陆大夫碰到了主动提的，没有要送货钱，陈大以为是看在陈元晟中了解元的份上，没想过是陈烟火的原因。
要不是驴车坐不了那么多人，陆大夫倒是还想带他们一程。
材料齐了，陈烟火的活也来了。
盘算了一下陈大买来的肉，加上这两天村民送来的七七八八的，弄个萝卜炖肉可以，丝瓜酿肉就不够了。
萝卜、白菜、豆角、冬瓜的量最多，其他的菜量参差不齐的，陈烟火就不打算动了，留着家里以后吃吧。
就弄点肉末炒个丝瓜吧，不够的话再炒点豆角。
这种喜宴，虽然叫了村里所有人，但是大家有不成文的规定，一般每家只会来一个人，不过加起来也有六七桌了，
陈烟火在堂屋里忙着，陈母在一旁看着她切菜。
这要不是同一张脸，她都以为不是一个人。
以前陈母也让“陈烟火”打过下手，但是她缩手缩脚的，那小心模样，自己都怕她切了手。
哪像现在，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她刀下出来的肉，一块块的，齐整均匀，量好了大小似的。
陈烟火先做的萝卜炖肉，另一个小灶是问隔壁陆大夫借的，她放了一些肉骨头熬高汤，等下好做菌菇汤。
其他的菜已经备好，她打算下一步先熬猪油，其他的菜可以晚一点，特别是酱油渣和炸小鱼，最好是等乡亲们来得差不多了再做，趁热吃最好。
这会没有外人，陈母边给她帮手，边唠了会家常。
还以为之后日子能富裕了点的陈烟火，从她口中了解到，原来之前准备给陈元晟当盘缠的七两银子，再加上县老爷赏赐的十两，还只是勉勉强强。
要等到官府的五十两赏银下来，陈家才能松一口气，但是这层层下拨，至少也得两个月。
官学不用学费，住宿费却是要的。
能上官学的大部分是城里人，家离得近的都不住宿，住宿的一般都是外地来的。
官学住宿费加伙食费一人一月要收一两银子，这还是优惠价格了，前两年都是收的二两。
陈元晟虽然中了解元，可是却实打实要住在人家官学里的，自然要交那一两银子。
这距离来年春闱还有大半年，六七两的住宿费是要预留的，这一路进城不算车马费，可是住宿吃喝的都不好省，如果还想在身上放点钱傍身的……
果然这十七两不过洒洒水。
原文里虽然没写县老爷赏赐的银子，但确实描写过陈元晟在春闱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如何的缩衣减食。
陈家的穷苦和女主的奢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原文有一段就写过女主打赏一个下人都是一两银子起步的，而陈家，一两银子对他们而言已是巨额。
感慨自己天真了的陈烟火不由叹气，读书果然是花得多赚得多，穷苦人家要出个读书人确实太难了，难怪这一家子勤勤恳恳的，也还要饿肚子。
还是得想法子赚钱啊。
……
渐渐的，天空变成了橙红色。
陈大夫妇和陈元晟也终于到家了，袁先生没有来。
陈母也猜到了，毕竟袁先生年纪不小，走这么一段路来吃饭也是累得慌。
陈大柴和陈二夫妇早就回家换过衣服，收拾妥帖了，陈二夫妇正带着几个孩子去邻居家借桌椅碗筷。
有些乡民已经到了，坐着和陈家人闲聊。
尤其是陈元晟回来后，陈母还没来得及凑过去，他已被淹没在热情的乡民里。
陈烟火没受影响，看人到了一些，便开始熬猪油了。
猪油的香味很快飘出去很远，更香浓的，是酱炒猪油渣的时候，那股霸道的味道，勾得和陈元晟寒暄的乡民都纷纷探头往堂屋里看。
有跟陈元晟走得比较近的一个小子低声说了句：“可惜了啊，小草哥，烟火妹子挺深藏不露啊。”
陈元晟在路上已经听陈大嫂说了，陈母将退亲的事说清楚了，陈烟火没有反对，这个消息也已经对外宣布了。
陈元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他志在朝堂，沉默寡言的陈烟火并不是自己的良配，待日后他为官，虽不屑于靠裙带关系攀升，但也不希望自己的妻子一直拖自己的后腿。
朝堂尔虞我诈，也不适合陈烟火这样单纯的姑娘。
很清楚自己抱负的陈元晟只往堂屋平静地看了一眼，噙着笑没有回应这句话。
即便陈母不收她做女儿，陈烟火和自己从小长大的情谊，他日后也会对她多加照拂的。
当然，这些都是建立在陈烟火同意退亲的份上，如果她硬是不愿意，陈元晟其实也曾想过一些不那么好的手段。
……
一片温暖的夕阳下，宴席开始了。
先上桌的是萝卜炖肉、菌菇汤、油渣炒白菜、肉末丝瓜、馍馍和猪油渣拌酱，最后上的是新鲜现炸的小炸鱼。
喷香的小炸鱼，色泽金黄，口感酥脆咸香，最得几个小孩的喜爱，爱喝两口的几个男人恨不得立刻配上一壶酒。
陈元晟最喜欢的是萝卜炖肉，不管是萝卜还是肉，都十分松软入味，一口咬下去嘴里满满的汤汁，唇齿留香，令人胃口大开。
看着清淡的菌菇汤，其实是熬了半天的骨头高汤所成，热乎乎的汤散发着一股鲜香，汤汁浓稠，回味还有些甘甜。
即便是大家常吃的白菜，也因为油渣的关系，变得格外美味。
看着普通的肉末丝瓜也不知道加了什么酱料，味道浓郁得很，更别说那香得不得了的酱拌猪油渣了，馍馍本来干柴无味，但是配这酱，愣是也变得好吃了些。
这顿饭吃得大家都很满足。
曲终人散，终于只剩陈家自家人了。
天已经暗了，陈母让他们都先回去休息，收拾的活等白天再干。
被陆大夫勒令留下来帮忙的谢南山，也只能在陈母的道谢中退场回家。
又一次沉醉于美食的他没有注意陈烟火与陈元晟之间的交集，只安慰自己道，应该没什么问题。
陈母拉着陈元晟与陈烟火一同到她的小破屋里谈话。
“小草，你要退亲，烟火同意了，但是烟火在我们家长大，当不了我媳妇，以后就是我闺女了，你日后读书出息了，第一件要紧事就是给她找个好人家，知道吗？”
陈母偏宠小儿子，对陈元晟从来没有这么疾言厉色过。
陈元晟自然不会反驳，只点头郑重道：“那是自然。”
陈烟火低着头，不是感伤，是在想另一件重要的事。
陈母却误以为她果然不如表面来得轻松，如今小草一回来，烟火到底还是藏不住心里的在意。
“烟火啊……”
陈母欲言又止，习惯了大大咧咧骂人的她不太会安慰人。
陈烟火抬头，看出她的左右为难，又见陈元晟木着脸，才意识到如今的场景，自己似乎不太适合发呆。
“娘，我同意的，没变。”陈烟火决定先和陈元晟聊聊，“娘，我有些事想和小草哥单独聊聊，可以吗？”
陈母面色迟疑，以为她要质问陈元晟，但想着他们多年的婚事就这么一息告吹了，陈烟火心里不平也是正常，便还是把空间留给了他们，自己离开了。
临走，陈母还用警告的眼神瞪了瞪陈元晟。
小破屋的门开着，但因为离堂屋还有段距离，只要陈烟火压低声音，他们的话就不会被其他人听见。
陈元晟只是表面冷静，到底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面对有婚约多年的陈烟火，他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心虚害怕的。
他自己明白，要是陈烟火真一哭二闹三上吊，自己也只能按头认了这门亲事。
当时和陈母说得决断，也不过是想先说服陈母去探探她的口风，他不想要这门亲事，但也没想过要陈烟火死，只是想趁着搬去另一个地方的契机，和她好好了结此事。
如今陈母被陈烟火劝走了，一人面对陈烟火的陈元晟很是不自在。
从大嫂口中，他也知道了陈烟火最近的改变，还有之前的凶险，心里多少也是有些唏嘘。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以前他年幼不懂事父母定下了婚约，尚还可以说一句稚子无过而悔婚，后面不管陈烟火怎么样，他都不会再反反复复了，对自己、对陈烟火都没有益处。
以后，她就做他陈元晟的妹妹吧。
陈烟火才不管这些有的没的，她一心想着怎么赚钱，陈母走了，她便开门见山地跟陈元晟商量了起来。
“家里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所有的银子要给你做盘缠和生活费，以后的日子更难过了。你见多识广，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如今我性子改了，厨艺也还行，就想着能不能卖点吃食赚钱？”
陈烟火没有直说，其实她是想着从那十七两银子里挪出部分作为启动资金，她弄一点吃食生意好赚钱。
趁着现在天气凉快，吃食就算花了时间运到县里也不会变质。
以为她会说些风花雪月的陈元晟愣了一瞬，顿了会儿，才又回味过来她说的话，还想着一定要严词拒绝她的陈元晟暗暗红了脸。
见他有些脸红难堪，陈烟火还以为是自己说得太直接，忙解释。
“我没有说你害大家没好日子过啊，等你考上了，家里条件自然能够改善，只是距离来年春闱还有大半年，我也不想就这么干等着，你觉得我的手艺卖些吃食难吗？”
想要说服陈元晟投资自己的陈烟火，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
被她直勾勾盯着的陈元晟，浑身都不自在。
想了想，才说道：“你可知道士农工商？如果你做了商户，改日即使我高中，可能也无法为你寻一位出身好的男儿了。”
商户低贱，在阶级社会不是说说而已的。
陈烟火常年待在家里，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他不想她为了眼前的利益抱憾终身。
“我没想着一定要嫁给多好的人家。”
已经想过不结婚的陈烟火不是很在意这个，继续问他。
“你觉得我的手艺能赚钱吗？”
见她坚持，陈元晟直面回答。
“你的手艺胜过县城最好的酒楼，但男尊女卑、商户低贱是大势，你须得自己想清楚。如果你只是为了陈家，我不建议你这么做，陈家养你而我有负于你，两相抵消你不欠陈家什么。你愿意，陈家依旧养着你，你不愿意，也大可去想去的地方。但你若为陈家做了商户，就是陈家对你的亏欠了。”
没有想到赚钱这么难的陈烟火，麻了。
陈元晟清了清嗓子：“你要是愿意做这个，我也不会不同意，只是你要自己先想清楚。”
陈烟火：“……”
陈元晟不傻，也听出了她隐含的意思，没有拐弯抹角，直接给出了承诺。
“你若决定好了，我可以从那些银钱中拿出十两给你，再多的，也确实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