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闺房,一路沿着长廊,到了前厅。
厅内高朋满座,都是来祝贺她出阁之喜的,只可惜,即便是隔着红盖头,她也能感受到那丝诡异。
她在丫头的搀扶下,躬身叩拜父母,就要被引着上花轿。
若是正常的流程,自是新婚夫婿迎她上轿。
可现在大家心知肚明,吉时已到,却迟迟不见沈阔身影,多半是不会来的了。
沈家来代为迎亲的是沈府的管家,端的一脸笑意,殷勤解释,“夫人,将军是陛下亲封的镇北将军,负责京畿安全,食君之禄忠君爱国,今日虽然是将军和夫人的成亲之日,可一早听到城郊有贼寇出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将军自知有负夫人,可也是无奈之举,将军留下话,夫人身为镇北将军夫人,当跟将军同进退,一应礼仪,该有的,将军都不会委屈夫人,也望夫人能体恤将军,待将军斩下贼人头颅,也好为和夫人的大婚添彩。”
管家一番话,看似是谦卑和顺,可话里话外,都提醒木婉云和木家莫要多闹,失了体面。
上首的木太傅和木夫人脸色都有些微变。
都知道沈阔如今大败敌寇凯旋而归,正是得圣宠的时候,可这管家也未免太仗势压人了。
他们太傅府的嫡女又不是嫁不出去?!
木婉云一怔,想起上一世母亲便当众发了火,还说出了不嫁退亲的话,第二日,陛下就当众申饬了父亲。
父亲是陛下的授业恩师,受先皇所托,教导陛下成才,素来严苛,一向被陛下不喜。
可碍于尊师重教,陛下不得不隐忍。
可若是木家当众拒婚,忤逆圣上,那木家危矣。
何况这亲事,原本就是她求来的。
上一世,她很久之后才知道陛下一直等着抓木家的错处,借机处置了木家。
可父亲严苛,木家一向规矩得当,陛下根本抓不到错处。
她在深闺,深居简出,成亲之前,并不知道沈阔另有心上人,可赐婚的陛下怎么会不知道?
他知道,却还大包大揽赐婚,对父亲说是沈阔草莽出身,骤然军功加身,怕他得了权势就目中无人生出二心,木家女身受木太傅教诲,又钟情沈阔,既可成就良缘,又可代为监管。
当时,她也觉得陛下当真是知恩图报,又对他们木家委以重任。
怎么会因为母亲气急之下的无心之言,就在朝会上公然怒斥身为帝师的父亲,让父亲颜面扫地,一直跪在朝下两个时辰。
自那之后,父亲就一直郁郁寡欢。
朝中多是趋炎附势见人下菜碟,眼见陛下厌恶,那些阿谀奉承之流纷纷上书弹劾木家,木家家大业大,旁支不少,不少人借着太傅府之名行恶事,甚至还有人李代桃僵,不亲自查证,就把事情扣在木家头上,一本本奏折被陛下亲自扔到父亲身上,金口玉言父亲不修自家,不配帝师之名,罢黜父亲太傅之职。
如今想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想到这里,她不等母亲出口,就一把揭了盖头,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下,冷厉的看向沈家的管家,“是吗?沈将军当真是因为城郊匪寇而抛下了新婚妻子?!“
管家许是没想到木家嫡女会如此行事,一时间怔愣不已,半晌,才仓促回神,急忙道,“自是,将军乃是陛下亲口夸赞的将军,又是圣旨赐婚,怎么会不重视?实在是将军看不得天子脚下,还有匪寇猖狂,也是咱们将军想送给新婚妻子的一份大礼?!”
“是吗?!”
木婉云嘴角讥诮一笑,扫了一眼,都被管家三言两语就蒙骗,还真把沈阔当成是去剿匪的众人,语出惊人道,“可我怎么听说京郊早就无匪寇?还是陛下前些年亲手歼灭的?难不成,是陛下不如沈将军…”
霎时间,厅内寂静无声,人人闻之色变。
就连木太傅和木夫人都有些坐不稳。
木太傅更是严厉怒斥,“婉云,不得胡说?!”
“父亲,这不是女儿说的,是沈管家说的,是不是?!”
沈管家眼神游离,满面慌张,支支吾吾,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来观礼的哪个不是人精,自然也不会趟浑水。
“这,陛下英明神武,我家将军自然是比不过的,想来是外地流窜,去年江南水患,不少流离失所的百姓涌入…”
“这么说,压根就不是什么匪寇,还是压根就没有什么匪寇?!”
木婉云没给沈管家自圆其说的机会,直接打断,继而怒声斥问,“难不成沈将军对陛下亲赐的婚事不满?故意寻了借口…“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沈管家踉跄后退,险些没站稳,急忙解释,“当然不是,我们将军自从得知这桩亲事,日夜感念陛下…”
“既然如此,为何不亲至,却让你一个管家来?!”
木婉云句句逼问,毫不退让。
管家哪里遇到过这样局面,早就已经六神无主,偏偏无数双眼睛盯着,不乏朝中显贵,甚至还有陛下亲厚的人。
“婉云,吉时已到,还是先别误了吉时…”
崔瑶眼看沈管家无奈,急忙出声。
“崔小姐,你还没有嫁进木家,似乎还没到发号施令的时候。”
木婉云朝她瞪去,把她未出口的话,都逼了回去。
崔瑶当即红了眼,下意识看向木尘。
木尘心里一疼,似乎也想开口,却被木婉云无视。
“好了,不管沈将军因何缘由不来,既然是陛下赐婚,就算我再不喜沈将军今日的羞辱,我和太傅府上下,依旧对陛下恩赐感念不已。“
说罢,狠狠扫了一眼崔瑶和木尘,最后含泪看了一眼木太傅和木夫人,又亲自盖上红盖头。
管家满面通红,心里恼恨,却也不得不强挤出笑来,在前头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