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的事,何时轮到他人来置喙。”
低冽的声音强行插入,打断了珞憬的沉思。
“母后宫中下人众多,还要掌管后宫大大小小的事务,难免有所疏漏,千秋节是母后生辰,最好别出了什么岔子。”
很显然,扶玉不想就这样让事情过去,说了一番似是而非敲打的话,右手端着瓷盏落下。
珞憬自然而然的顺手去接。
这极为自然的下意识反应让两个人心头俱是一愣。
珞憬伸这个手完全是习惯使然,做完后她才意识到不妥。
上辈子扶玉成为帝王后越发的喜怒莫测,摔折子摔杯子是代表发怒还是震慑连善于观察的珞憬也看不明白。
他到她宫中时,两人针锋相对,说不上几句话就要翻脸,珞憬为了让他少发疯,总能在关键时候截住他的动作,免得永寿宫碎了一地的瓷片被小孩子踩到……
等等,小孩子……珞憬心口骤然一痛。
重生后很多事都改变了,扶玉没中药,她也没有趁虚而入,那就意味着她的孩子也不在了……
扶玉转眸,深黑幽戾的眸子似乎隔着层看不透的雾,愈发叫人心慌意乱。
这个男人长着一张十分禁欲的冷脸,斯文,优雅,垂眸看人时却带着压迫感。
就像是此刻看她一样。
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露怯,珞憬立马放下手,垂着头,仿佛刚刚只是个在正常不过的反应。
但指尖细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那一刻她的心潮难平。
孙禄听出了扶玉的不悦和对坤宁宫的不满,立一边战战兢兢的听候命令,怎么也想到珞憬会突然暴动起来。
“奴婢忽然有些不适,先行告退。”
说完这句话,连个行礼也没有,她就着急忙慌的离开了。
“珞憬姑娘是怎么了?老奴瞧着她脸都白了……”
孙禄实则在心里吹胡子干着急,眼睛都看直了。
这才进来没半个时辰就开始躲懒,人都到殿下跟前了还肆意妄为,简直是没规矩,真怕自己没有十个八个脑袋可以掉的!
他多说一句,也是看在珞憬脸色真白的不正常,怕殿下怪罪于她。
这东宫伺候的人,一天天的尽不让人省心!
况且……殿下这边对坤宁宫明显不满,孙禄要如何回坤宁宫那边的话又是个大难题。
扶玉自然也看出来珞憬的不同寻常,脸色惨白如纸,仿佛一瞬间失去了生气。
他抿唇不语。
“叫娄缚容到东宫请脉,坤宁宫的事没有孤的吩咐少掺和。”
这边纠结的孙禄一听见殿下让娄缚容来请脉,瞬间眼睛都亮了。
娄缚容是太医院的药女,后宫娘娘都颇为信任她的医术,但她暗地里又是东宫的人,叫她来东宫请脉,就是称病回了皇后那边的意思。
这么一来,孙禄根本不需要纠结怎么回话,皇后那边自然会向娄缚容打听明白殿下此举的警告之意。
这件事一解决,孙禄瞬间觉得其他什么也都不算事儿了。
“殿下,纳兰大人进宫了,拿了牌子直接去面见陛下。”
门口有个侍卫冒头,低声禀报一番。
孙禄抬头,男人狭长的眸微敛,白皙的侧脸泛着微芒,盯着自己指尖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良久没有回应,那侍卫还以为太子没听见正准备再重复一次,冷不防听见一声轻嗤。
孙禄暗道又来了,纳兰夫妇就没有一天是消停的,仗着殿下母家的身份肆无忌惮,偏生今日和皇后的事撞在一起了。
“那个侍卫现在还在慎刑司,叫人提去给纳兰夫妇看看。”
纳兰怡前段日子风波不断,好不容易平息一段时间,父母便赶忙进宫求情,这时候发现和女儿一起被抓的侍卫还没处理掉,怕还没等他们出宫门就又是一阵轩然大波。
孙禄偷偷抬眼去瞄。
纳兰怡足不出户,名声又臭了一回,一点破事被反复拿出来鞭尸。
俊美如斯,恐怖如斯,还得是他家殿下。
“是,老奴这就差人去寻。”
***
珞憬一路闯出书房,一直到没人的地方才停下漫无目的的脚步,靠在一根柱子上。
自重生之后决定重来一次不再靠近扶玉,她就一直在逃避孩子这个问题。
她的孩子,是她算计扶玉得来的。
算计一事让扶玉对她厌恶至极,怀着太子第一个孩子也让珞憬如众矢之的,在东宫的日子很不好过。
皇后想要亲自抚养皇孙,表面上说是想亲自抚养,何尝不是逼着他们母子分离?
她的儿子没有母族可以依赖,在立太子妃之前就不应该出生,让精于权衡利弊的皇后抚养自己的儿子珞憬如何能肯?
为了留住这个孩子,她主动往撒了毒的箭上撞,让自己从此失去成为母亲的可能好令皇后彻底放心。
不是不知道那箭头上被别的女人撒了毒,但为了破局,为了尽最大可能保住自己的孩子,她甘愿作出这样的牺牲!
这一箭她算计了扶玉、算计了未来太子妃还算计了皇后。
高风险往往就伴随着高收益,她做到了,成功惹的扶玉雷霆大怒。
本以为那个女人被废和留儿子在身边已经是扶玉能够做出的最大补偿。
但或许是顾念着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儿子以及多年来对皇后的不满一下子全部爆发,扶玉强行令皇后搬到行宫去,对珞憬最大的牵制就这么没了。
珞憬仰头,略微有些失神。
韫儿……
帝王家的孩子生来就要承受更多,他能看出来父母不和,也没有沐浴在正常的父母之爱下成长,小小年纪性子就稳重,沉默寡言。
曾经他在木兰围场看其他王府的小世子比试骑射,却只远远的看着,不近前去也不与人交流。
他不说,并不代表珞憬看不出来那份沉默寡言下隐隐的自卑。
这一世他不来,不用面对那些明枪暗箭流言蜚语,或许对他才更好。
内心如何摆事实讲道理劝慰自己,也抵不过迟来的谴责之痛。
她不愿意再靠近扶玉,同样也代表了不要她的韫儿。
珞憬靠着柱子仰起头,让控制不住的眼泪往回流,仿佛这样就可以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她也不曾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