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越摇着折扇到东厂时,谢璟正坐在厅前的太师椅上,面前跪着几个人。
都是被挖了眼睛割了鼻子,鲜血糊住了脸,让人看不清楚相貌;舌头也被拔了,自然也发不出声音。
像狗一样匍匐蜷缩在地上,左右都有小尖帽,褐色衣服,白皮靴的人,手握着庭杖交叉架在他们的脖子上,等着谢璟下达最后的指令。
姜清越被两个白皮靴校尉拦在堂口,远远看过去,只勉强能从外形上,和朝中几个人对应上。
她想起来前些时日在慈宁宫时,季白给她看的几张画。
画是锦衣卫送过来的,清清楚楚画着她与几个刚上任的官员在青楼里饮酒。
从动作到面部的神态细节,都画得清清楚楚,旁边配着些许文字。
什么牝鸡司晨,什么欺上瞒下,什么越俎代庖。
没有一句不是在指着季白的鼻子骂。
季白当时给她看完那几张画,便笑着凝视着她问:
“姜卿有什么想说的?”
她只说了句“楼里的酒挺好喝的”,实则后背的衣衫都被冷汗浸湿。
季白笑着伸手,指尖贴着她的下颌线接了一滴汗,又抬手用帕子擦掉她额头的汗:
“姜卿喜欢酒,不妨尝尝哀家这里的酒?”
他让人送来两壶酒到她面前,眯眼笑着为她斟酒。
酒里有什么,她也不清楚,但她还是接过来喝了。
季白问她酒怎么样,她提心吊胆地回了句“娘娘宫里的酒更好喝”。
季白笑了,花枝乱颤。
笑够了,便歪着头,手掌抚上她的脸颊,倏然将脸凑近,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看,红唇扬起:
“那姜卿日后常来宫里饮酒。”
到最后她提心吊胆过了两日,没有她意想之中的毒药发作。
季白也没怎么罚她,就好像那事儿都轻飘飘地过去了。
一直到今日这几个人面目全非地出现在东厂,姜清越觉得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季白留着她,是要看她与谢璟狗咬狗。
但她的那些同僚就没有她这么幸运了,只怕挖眼睛割鼻子拔舌头都还是轻的。
正想着,谢璟抬眼瞧见了她,轻嗤:
“姜大人过来怎么也不提前和咱家说一声,咱家好提前把这些个污秽东西收拾了下去,免得污了大人的眼。”
一开口就是尖酸刻薄。
姜清越寻思着那晚在她房中接吻时也没见他的嘴唇会剌人。
她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春宫十八式,摇着扇子笑笑:
“今日休沐,新得了点儿东西,本官便想着拿过来与督主共赏。”
谢璟撩起眼皮子睨了她一眼。
对身边的长随太监勾了勾手指,立刻便有帕子递过来。
他起身抬脚往厅房走,边走边擦着手指上沾的血,姜清越也不疾不徐地穿过一地的血污,神色如常跟了进去。
厅里供奉的是菩萨像,厅前长烧不灭三根香,已经烧得只剩短短的小截。
谢璟进去的时候,信手又从一旁拿了三根香,在蜡烛上点了火,双手合十并拢在掌心,对着菩萨像躬身。
姜清越回头瞄了眼外面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几个人,笑道:
“督主真是菩萨心肠,天大的善人。”
谢璟冷嗤:
“姜大人也是尖酸刻薄,好巧的一张嘴。”
“尖酸不尖酸刻薄不刻薄,九千岁上次亲的时候也没觉得剌人。”
谢璟将香插进香炉中,回头见她靠着柱子,笑得吊儿郎当。
他抬脚一步逼近,眸光停在她的唇畔片刻,姜清越面上笑意更深:
“督主现在要不再来亲一个试试看?”
谢璟别开眼,转身绕到菩萨像后洗手。
姜清越扬扬眉,刚要再继续嘴贱两句,便被谢璟一把揪着衣领扯到菩萨像后。
他将她压在柱子上,菩萨像隔绝了外面的耳目,刚洗过的手指捏着她的下颌,水痕冰凉,谢璟低头吻了上来。
姜清越眸光颤了下,抬手攀在他的肩上,一时不知道该推开还是该搂上。
也因为谢璟这一动作,原本放在袖中的书,“啪”地一声掉落在地。
谢璟眯着眼,在她舌尖咬了下,血腥味同时弥漫至两人的唇腔。
姜清越手掌用力推开他。
谢璟唇角挂血,手指抹去,幽幽地开口:
“确实不剌人。”
算是对她方才嘴贱的回应。
姜清越舌尖舔舔唇,嘴上不饶人:“没有督主的嘴剌人。”
谢璟不置可否,后退半步,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愣了瞬,又抬眼看她:
“这就是姜大人说的要和咱家共赏的东西?”
“督主不觉得有意思么?”姜清越笑道,“陛下今年才八岁,你下面的随堂太监就送这种东西到陛下跟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督主有意送过去的。”
谢璟了然地扬扬眉,笃定道:“姜大人是来告状的。”
“督主以为呢?”
“咱家还以为姜大人拿这个过来,要和咱家在这菩萨面前白日宣淫,挨个儿试上一试呢。”
姜清越眉角乱跳。
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要打爆他狗头的冲动,扯唇笑:
“司礼监是督主在管,本官也不好贸然伸手过去。”
顿了顿,又补充道:
“当然,也不是不能管,督主若是忙的话,本官也不介意去太后面前帮督主一把。到时候本官很可能就管不住这张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兴许都得给抖搂出去了。”
“姜大人真是善解人意。”
“督主言重了,顺手的事儿。”
谢璟嗤笑一声,也学着她的样子倚着柱子,漫不经心地翻看手里的书,头也不抬地问:
“那依姜大人的意思,咱家该怎么处置马德运?”
“菩萨面前,本官不好乱开口。”姜清越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走,瞥了眼一旁的菩萨像,道,“司礼监有司礼监的规矩,想必也不用本官提醒。”
她说完,从阴影中走出,绕到菩萨像前。
学着谢璟方才的样子,也点了三炷香,拜了拜,便抬脚出了门。
方才那几个人已经死透了,姜清越蹙眉不忍细看,直接离开了东厂。
片刻后,谢璟才将那本书阖上,从阴影中走出来,叫过来两个白靴子校尉,吩咐道:
“去,把马德运送到午门前,杖毙吧。”
“再让人去查查,马德运近来都见了哪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