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沂舟没有立即作答。
23岁大学甫一毕业便跟着祖父接管公司,杀伐果断的李沂舟又一次因为南麓感到无所适从。
他真的十分不喜这种手足无措、心绪不宁的感觉,让他感觉自己受人牵制。人应该是驯服情绪的主宰者,而不该被它牵着鼻子走。
他摘下眼镜,修长如玉的手指抚着镜腿,无意识的敲击着,这是他下意识缓解压力的动作。虽然此时好似一切于事无补。
商场多年磨炼的心性还是让他压下内心的涌动硬着声音回复:“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十年的朋友,比之飘忽不定的爱情,我认为,你我现在这样的关系更为合适,稳固。我们作为朋友,作为工作伙伴,会远比作伴侣更为合适!”
“如果我订婚可以让你那些念头打消,我会觉得这个决定十分正确!”
这些话如同离弦之箭刺在南麓的心上,她觉得自己都快要站不稳了。
她颤声道:“如果你非要一个妻子,为什么是许恬儿,为什么是她?是因为她的家世吗?”
南麓最后一句发问,已然破声。
她噙着眼泪,摇摇欲晃,似乎快要支撑不住。
李沂舟瞧着眼前的姑娘,那样崩溃绝望,渐渐与心底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重合。
画面交织间,虚虚实实。
他心下更加坚定自己之前的想法,绝不能让南麓变成那样,那样绝望又疯狂的人。
他冷下心肠,无视心底的感觉,强硬地:“因为许恬儿懂得世家联姻的规则,她能合适的做好李家的主母。我与她都不会因感情影响公司,影响家族!都可以以个人利益为后,家族公司利益为前。你,南麓可以做到吗?”
“若是外面有人来找你,告诉你我与她有私情,你是不是依旧还能冷静处理,还是比现在更崩溃?”
“结成姻亲的集团之间,所提供的抱团取暖,资源共享,你能提供吗?”
南麓哑口无言,李沂舟真是个绝佳的领导者,极好的上位者,刀刀见血。
尽管她贴近这个圈子数年,还是摸不透、学不会规则。也迈不进去,在资本的局中,她永远是被清出去的那个配角。
到了这样一败涂地的田地,南麓还是想最后再问问李沂舟。
就算自己这段感情在所有人眼里卑贱可笑,就算李沂舟从未珍惜在意,泼了南麓一次又一次冷水意图让她清醒。
可她却不想让这段感情曝尸荒野,到底是要挖个坑彻底埋葬。
是李沂舟让她心动,陷入这其中多年,无可自拔,几乎燃尽了南麓的一切。
那不如就让他亲手把自己心里这点最后的火苗熄灭。
南麓无力的扶着一旁的沙发,问出最后一个让她苦苦思索多年的问题:“李沂舟,这十年里,你有没有对我动过心呢?”
李沂舟瞧着眼前的姑娘,多年挚友,南麓在他心里颇有分量,他最不希望伤害她,可她现在泪盈于睫,不堪一击的模样却都是他一手导致。
就如同母亲知道李浩外面有女人时一样面色如糠,濒临崩溃。
短短的几秒,他心绪不定,脑海里闪现过许多画面。速度之快的让他抓不住或也不敢抓住。
男人的沉默,让南麓快无力支撑。她不是傻子,沉默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就是一种回答。
可她紧紧地盯着李沂舟,等待最后的宣判来临。
南麓非要听李沂舟亲口说出来。
李沂舟直直地对上南麓的眼神,冷声:“没有。”
男人面不改色,拳头却攥得紧紧的。他不断的告诉自己这是最好的选择,对南麓来说不必去经受磨砺那样多的事,这是对的。
他心下感觉慌得很。不知道为什么。
南麓长呼了口气,心里那座堡垒最后的一块木头就这样轰然倒塌。
“谈什么喜欢呢,原来连动心都没有过啊。”细想想她既然一直将自己的位置看得清楚,又怎么能期盼高高在上的人会被打动,给予感情呢。
是自己蠢!
南麓觉得那歌词唱的真对,忍住眼泪,她此刻唯有忍住眼泪,一文不值的眼泪掉出来也是惹人笑话。
李沂舟望着眼前的女人,她噙着眼泪,摇摇欲晃,苦笑着,没有对他进行任何攻击谩骂,可自己心里既慌又怕。就算攥拳到青筋顿起。却也缓解不了他心中半分痛楚。
南麓转身就走,眼泪转瞬即下。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她一次次用力擦去,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推门前,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揉揉眼框,大步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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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门口神色各异的众人。或嘲笑或戏谑或担忧的目光,南麓全当看不见。僵直的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拿起包,正要向电梯走去。
没走几步,正对上了方凯关切担忧的目光,她觉得委屈再也憋不住了,泪如雨下。
方凯不同于旁人,他与南麓、李沂舟多年共荣辱,互相搀扶到现在的地步,与她是至交好友,如兄如友。看得清南麓的情意,也知她多年隐忍,在这其中越陷越深。
今天流言一起,他便十分挂住南麓,知道南麓进去便是跟李沂舟摊牌。隔音极好,里面没露出什么声响,可瞧见南麓失魂落魄的模样,再没有什么不明白了。
他迎上去,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只得轻拍了拍南麓的肩膀,以示安慰。眼带关切地紧盯着南麓,怕她有什么闪失。
南麓抬手抹去泪,朝方凯点了点头,示意她已接收对方的安慰。
这是她多年所接受的家教,让她能做出的最得体的回应了。她没有办法再在这里待下去,她没办法做到若无其事,也无法再自欺欺人。
南麓红着眼框,挺直腰背,大步离开。无视身后纷纷扰扰的目光。她已经十分狼狈,姿态难看了。不想再让任何人看笑话。不想在任何不值得的人面前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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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南麓才敢无力地倚靠在墙上,她支撑不住了,只觉得心里好像被掏空了。
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身影终于还是离开了。少年时期,那个人温润如玉,在她心里珍藏了许多年。即便他并不是个开朗热情的人,可是偶尔阳光下他的一个微笑就让她喜不自胜,开心得很。
她什么时候生出那么多妄想呢大概是因为离得这么近,虽是近乡情怯,可感情是最不可控的。光下,少年默读书,她只敢伸出手触碰他的影子,好似碰到了他。那么近,仿佛是她触手可及的人。
不管何时,南麓永远在李沂舟身后。他参加校篮球队,她不怕什么晒黑,什么耽误功课,永远在第一排的位置为他加油助威,就算视野不好,也不懂什么篮球,可她不在乎,她只希望总是能第一时间递瓶水给他。
他被教导主任罚跑,那样晒的烈阳,她心疼又无奈,为他解释原委分辨无人听,只惹得众人侧目,不明白平常的“乖乖女”为什么突然反抗师长的决定,去为同桌辩白,她无法,就巴巴地跟着他跑,等他累了能递瓶水,递包纸巾。
南麓出了名的偏科,可是李沂舟全科成绩优秀,选的是理科,她硬着头皮选理科,无数个深夜,在被窝里点着台灯,继续埋头苦读,为早起背公式掐的自己满胳膊青紫,可是还能同他在“快班”,南麓觉得值!
他报考的大学优异,她紧赶慢赶,走了狗屎运,还能同他一起上课。她欣喜若狂,顾不得什么舍不得家人,即便他还是冷淡待人,即便思乡情切,她都一一忍下。
什么继续进修,什么编制,她都不在乎,李沂舟在哪,她就在哪。她永远在他身后,一回首就能看见的地方。
毕业后经历的风风雨雨,大江大浪,让他们几个学生开了眼界,无力应付,也要硬着头皮去解决难事,经历的只是更多罢了。这些年她眼瞧着这个人走上他原本应该在的高位,直到后来他走到比他家族所期更高的位子上。
旁人只瞧见他的富贵荣华,风光权势,可是她却只看见他身后的不易与痛苦,自己比旁人知晓他更多,知道他冷漠狠辣的背后,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悲有痛的人,更心疼他,更爱惜他。
将青春年华、十年时光都奉于一人身上,到最后事与愿违。
付出的一切,做出的种种,她不怪任何人,不怪别人对自己的嘲笑鄙夷,也不责李沂舟对自己的从未动情,她怪自己,偏执愚蠢,蠢不自知,说的就是自己了。
只怪自己,她没感动任何人,没打动任何人,只感动了自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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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门开了,正面迎上了李沂舟关系最好的发小江远,年轻多金的男人惯是个风流开朗的,与员工们也总是平和玩笑的,此时瞧见南麓满脸泪痕的样子,便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神态。
南麓顾及李沂舟,总是竭力同他的旧友们交好,即便总是碰软钉子,此刻,却视若无睹,与他擦肩而过,半分眼神也没有给他。
惊的江远一双桃花眼都瞪圆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嘀咕着:“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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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麓没有去地下停车场开车,只步行回家,她想走走,心里这样无措慌乱,开车也无法集中注意力,就不去害人害己了。
她漫步在春光弥漫的道路上,两道旁,绿荫遮天,阳光洒落,错落有致的光彩,南麓踮起脚尖蹦跳着走在光里。
她好久没有见到这样好的景了,平常忙的脚打后脑勺,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六个用,还谈什么赏春光,更没有这样松快的时候。
瞧着路上有急急忙忙打着电话吵嚷的上班族,有死活不去上学的小学生,有辛勤劳动的环卫工,或是一两辆只敢停靠一会卖货的货车商人。吵吵嚷嚷的画面充满烟火气,到底真能抚她这颗凡人心吗?
心里迷茫,只觉得走些路,让脚疼些,或许心里能爽快些。
这高跟鞋走起路来可真疼啊,每一步都是痛苦,磨的脚生疼。南麓好笑地想:“海的女儿里踩在刀尖上的走路是不是也就莫过于此了。”
可是即便脚尖生疼,也没有心疼,那种空空荡荡,迷茫不安的疼,你明明知道得不到,可为什么失去的时候依旧让你感到痛不欲生呢。
南麓不愿去想,只想蜷缩进蓬松的被子中,好好睡一觉,
愿大梦不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