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停止的瞬间,苏妧感觉到的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死后不管是下地狱还是去天堂,她都认,但回顾自己这一生,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想来善恶有报,苏妧觉得就算阎王爷再糊涂,应该也不会把自己按照什么罪大恶极之人处置吧。
可当她再度睁开眼的时候,
苏妧整个人都不好了,入眼的每一幕都让她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
不对不对,
一定是她睁眼的方式有问题。
嗯,
闭上眼睛,再来!
……还是这样。
可眼前……
自己所处的不是自己未出嫁时的闺房吗?
按说人死了就算不下地狱不上天堂也得轮回转世吧,
可她现在这是又回到人间了?
自己又不是含冤而去的冤魂,为何要她滞留人间?
等等……
苏妧忽的觉得哪里不对,她缓缓的坐起起身,伸手向自己身上摸了摸,这触手可及的温热身体,怎么可能是魂魄?
这样想着,她又踱步来到窗前,此时外头的日头正好,大片的阳光洒进来。
她沐浴着暖阳,只觉得心旷神怡,可鬼魂系属阴灵,怎么可能受得了烈日骄阳。
所以她现在不是鬼魂,是活生生的人。
苏妧愣神良久,慢慢消化了这一事实,随即她走到闺房中的那方西洋镜前,细细的打量着。
镜中的少女娇艳无双,袅娜风流,美得不似凡间。
苏妧怔住,右手随即抚上羞煞百花的面颊,这是她是十三四岁时的样子。
所以,她是回来了?
回到了十几年前,
而且是回到了自己还未嫁给刘曜的时候?
素心端着茶水点心进来,入眼的便是自家小姐在镜子前愣神的一幕。
“姑娘醒了?”
苏妧强掩着内心的波涛汹涌,“素心,我睡了多久?”
“姑娘睡了有半个时辰,今日二姑娘三朝回门,姑娘年幼,就算高兴也不该饮酒啊,头疼了那半晌,这会可还有不适?”
仅仅是这几句话,苏妧心下立刻明白自己这是回到了十三岁的时候。
按照素心所言,如今应是元成三十二年的七月。
苏府的二姑娘苏妍于三日前和郑国公嫡次子郑景之完婚,今日正好是三朝回门,席间她也高兴,和四姐偷偷喝了两杯玫瑰甜酒。
没想到那酒喝着甜津津的不觉得什么,后劲还挺大,让她头疼了好久,最后索性回房一直躺着。
在确定了当下的情况后,铺天盖地的喜悦几乎将苏妧淹没。
她伸手让素心退下,直到房内只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苏妧激动地热泪横流。
上天怜惜,
她回来了,还能再活一次!
而且是回到还没有嫁给刘曜的时候。
想到那个冰块,苏妧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前世临终前她都没见到他最后一面,他回京看到的估计只可能是她冰冷僵硬的尸体了。
不知道那个冰块会是什么反应,
会不会为她掉滴眼泪。
啊呸,
察觉到自己一闪而过的可笑念头,苏妧一巴掌朝自己脑门上拍了一下。
她在这自作多什么情。
她死了,于苏家定是悲痛;
但于刘家皇室,出了丧期,
她那个皇帝公爹肯定就会再指一门亲事给刘曜续弦,皇家无私事,刘曜不要都不行。
更何况,那个冰块,估计谁做他的妻子对他来说根本没差,横竖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女人。
接受了重生的事实,苏妧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现如今她才十三岁,还差两年及笄。
上一世是在她及笄后的第三天,献文帝下旨,赐下了苏家长房嫡幼女和太子嫡次子的亲事,
也就是苏妧和刘曜的这桩婚事,是由刘曜他亲爷爷做的主,就连刘曜的亲爹,后来的永嘉帝事先都毫不知情。
但苏家大姑娘二姑娘出嫁后的好名声传遍上京贵族圈,替苏家其他未嫁的姑娘打下了极好的名声,所以永嘉帝和张皇后对这门亲事都是乐见其成。
但是对当事人来说,还真就是名副其实的盲婚哑嫁。
虽然事前她知道他文武双全英勇俊朗的名声,他应该多少也听说过一点上京城中第一美人苏家幼女的芳名,
但也仅此而已,对方具体的脾气秉性,
她一无所知,而他应该是不屑也不想知。
意识到自己思绪飘远了,苏妧摇了摇头,让自己屏除了杂念。
他们这种家族儿女的婚事,莫说是他们自己,很多就连父母也做不得主,大多都是由圣上赐婚。
政治联姻,互相牵绊,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献文帝似乎很喜欢指点鸳鸯这个事。只要是他有那个时间,他看得上的小辈,亲事都被他包揽了。
苏妧猜不透上一世献文帝给自己和刘曜赐婚的具体用意,但隐约觉得是在进一步抬举苏家。
苏家已是一门双侯,家中后代儿郎也是人才辈出,皆在朝中担任要职,但苏家不是心比天高的攀龙附凤之徒,从没想过用儿女的亲事去换取什么。
当年献文帝的赐婚,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公爵侯爵之女,由皇帝陛下赐婚很常见;
只是意外,苏妧的赐婚对象,居然是尊贵无比的太子嫡子。
当时不少平时一处玩的同龄世家女眼红苏妧的好命。
现在想来,苏妧真想回到当时反问一句,这命给你你要不要?
这一世,苏妧不是很想再嫁给刘曜,可她一个人人微言轻的,什么都做不了。
看来要是想换个夫君,还是个蛮艰巨的任务。
唉。
苏妧轻叹了口气,
且走且看吧,
即便重生,她也不是就能一手遮天或是一切随心所欲了。
这世道,本就限制了女子许多,
只要她还是苏家女,她就永远不可能只是苏妧。
.
重生回来的日子,苏妧过得很舒心。
准确来说,是在闺阁中做女儿的日子过得很舒心。
可以想睡到几时都行,可以随时出门游玩、踏青、看花灯,
家中长辈慈爱,且娇宠女孩,自然是随她的心性。
又是和四姐苏妙出门赏景游玩的一天,苏妧在衣橱前踌躇了半天,挑了一件桃红色褙子,打扮的格外娇俏水灵。
这般惹眼,庆宁郡主即平阳侯夫人并不是很放心,只得在女儿头上加了个帷帽。
苏妧也不在意,正好省了应付那些人的眼神,只要能出门就行。
坐在马车里,四下无人时,苏妙和苏妧都不端着世家贵女的架子,言谈举止都是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烂漫天真。
两人凑在一起,不时偷偷掀起马车窗帘的一角窥看外面,像两只叽喳的麻雀,说个不停。
“小五,你看,那个捏泥人的小贩手艺真好,我们让人去买两个吧。”
“那边的糖葫芦看起来也很好吃,素心,你让柴松一块买来。”
“是。”素心领命。
不多时,姐妹俩一人拿着一支糖葫芦,吃得眉开眼笑。
苏妙忽然想到什么,情绪一下低了几分,“这样的日子多好,要是能一直在家不嫁人就好了。”
苏妙今年十四,家中长辈已经开始替她议亲了,毕竟谁也不知献文帝是否还会赐婚,还是要做二手准备。
万一献文帝这两年忙了,没有那个闲情雅致了,
苏妙的婚事岂不是要耽误了?
苏家对女孩很重视也很娇宠,自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苏妧嘴里的冰糖咬的咯吱响,闻言促狭打趣苏妙,“若是届时定下的未来四姐夫是四姐中意的,四姐就不会这么想了吧,到时说不定巴望着早点嫁过去呢。”
到底是待字闺中的女孩,苏妙闻言羞了个脸红,瞪了苏妧一眼,“油嘴滑舌,你再乱说看我不打你。”
说着,伸手便要去挠她。
苏妧怕痒,生怕她真动手,赶忙求饶,“好姐姐,我错了,再不说了,饶了我这次。”
苏妙冷哼了声,“你惯会见风使舵的。”
苏妧憨憨傻笑着,心里忽的又想起一事,“话说,三姐姐今年该订亲了吧。”
苏妙抿了抿唇,眼底有些不悦,显然对苏妧提到了这个三姐姐有些不喜,瞥了瞥嘴角,“她呀,还眼巴巴的想等着圣上赐婚呢。”
苏妧咀嚼的动作戛然而止,苏婧不在,她也无须顾忌什么,大实话脱口而出,“圣上赐婚,就算突然,事先也多少会有些暗示,可三姐姐这边,可没听说过。”
苏妙:“可不,再者陛下就算赐婚,也不是谁都看得上,对象无一不是看中的重臣家的晚辈;苏婧?一个小娘养的名声就足以让她没了这个指望。”
苏妙的话虽刺耳,却是事实。
苏家现如今有三房兄弟,长房平阳侯苏恒,正妻是卫国公顾家的嫡长女,因父辈劳苦功高、忠诚卫国,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孩,顾家功绩封无可封,得以册封庆宁郡主;
二房宁远侯苏忱,娶的是魏国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忠源伯爵李家的安阳县主;
三房苏恪,现居朝奉大夫一职,没有爵位在身,亲事自然无法和两个哥哥相提并论,但也没有太差,正妻是兵部尚书嫡幼女陈文慧。
苏恒和苏忱自幼都是父辈严加管教,皆是文武双全一身正气,于女色上也并不上心,除了正妻虽各有一房妾室,但并不重视。
庆宁郡主替苏恒生了两子两女,安阳县主给苏忱生了一子一女,其中苏忱的妾室周姨娘生下一个庶女苏姗,也一并养在主母的膝下,这是规矩。
而三弟苏恪偏是个例外,自幼学什么都矮两个哥哥一头,性子又贪玩,没甚追求,最后文不成武不就;亲事上对父母安排的陈文慧一直淡淡的,反而对乐馆出身的歌姬孟氏一见钟情,为此还和父母好一番争执;
横竖已经有了两个争气儿子苏恒和苏忱,对小儿子,苏老爷子也没什么大的指望,更不想因为个歌姬和儿子伤了父子情,半推半就的也就同意了。
最后一顶软轿从苏府一个平时下人进出的偏门而入,将孟氏抬进了府,做了姨娘。
孟姨娘很受苏恪宠爱,不到两年,就接连生下一子一女。
苏婧就是孟姨娘所出的女儿,因为苏恪特许,从小被孟姨娘亲自养大,言传身教,简直养出了又一个孟氏。
处处掐尖要强,心比天高。
苏家这一辈,一共六个女孩。
大姑娘苏婉和五姑娘苏妧是长房嫡出;
二姑娘苏妍是三房嫡出,三姑娘苏婧是三房庶出;
四姑娘苏妙是二房嫡出,六姑娘苏姗是二房庶出。
除了苏婧格格不入,其他姐妹都很和谐。
苏妙一向和苏婧最不对付,苏妧也不喜欢苏婧;
苏婧是庶出,却比嫡出的苏妍更受苏恪的宠爱,原因就是她和孟氏一样,将那副娇弱作派学了个十成十,苏恪就吃这一套。
苏妍小时候没少在苏婧那吃暗亏,苏妙苏妧都与苏妍交好,自然看苏婧不会顺眼到哪里去。
想到这,苏妙又气得牙有点痒,“我看阖府上下就属三叔最糊涂,分不清鱼目和珍珠。”
苏妧见她生气,给她递了杯菊花茶降降火,“你生什么气,二姐姐都不在乎了。孟氏再能折腾,也仅限于三叔的后院罢了,真到了大事上,三叔都说不上话,皆是父亲和二叔做主。”
苏妙仍是愤愤不平,“二姐姐哪里是不在乎了,只是对三叔那个父亲死心了。”
苏妧垂下了眼,手指摩挲着腰间佩戴着的香囊,若有所思。
是啊,
二姐姐怎么可能没期盼过父爱,女儿家谁不想被父亲捧在手心、背在肩头,做最幸福的姑娘;
可偏偏三叔是个分不清的,二姐姐目睹过太多父亲的偏心,慢慢的也就淡了。
而二姐姐确实没靠着三叔什么,
二姐姐的婚事是父亲和二叔挑的人家,对方看中的也是二姐姐自身的才貌品行以及两个双侯的伯父和掌实权的舅家,压根没把苏恪这个朝奉大夫放在眼里。
也就孟氏和苏婧看不清,以为巴着个苏恪就能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了。
别的不说,单就亲事,
苏婧不可能越过苏妍,
亲事门第不可能,
嫁妆规格更不可能。
苏妧和苏妙其实并不一味的瞧不起庶出,苏姗也是庶出,却能和她们亲密无间,从未有过隔阂,家中长辈也都是一碗水端平。
周姨娘更是老实本分,安心伺候主公主母,二婶也待她宽厚,偶尔两人还能说个体己话。
说到底,是孟氏自己品行不端,把苏婧更是养的不成样子,
如此自然也就不招人疼,
甚至家中的仆人都瞧她们母女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