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文学唱完颂歌，接下来便是乞天，再然后行礼祭酒。各项仪式完毕之后，已经迟暮。直到那个穿着厚重锦袍的有牢喊出一声“礼毕”，这一次祖祭才算落下帷幕。
周平王此时眼睛通红，没有多说什么，匆匆下了礼台。下礼台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跪久了，还是心神恍惚，周平王在四路诸侯面前踉跄了一下，差点从礼台上摔了下来。
姬掘突看到周平王没落的背影，慢慢眯起了眼睛。
此时西天的红霞慢慢落到了西山之上，仿佛在宣示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姬掘突心中隐隐感到了一丝伤感。
秦侯与晋侯这个时候赶忙走了上来，对姬掘突拱手一礼，极为恭敬地笑道：“洛邑紧邻郑伯封地，以后勤王卫师的重担就要落到您的肩膀上了。”
姬掘突吓了一跳。自己虽然承袭了伯爵，但地位依旧远低于眼前这两位侯爵。以往自己见到这两位，都要躬身行晚辈礼，今儿他们俩竟然二话不说先给自己行礼？
同样注意到这一幕的，还有申候，以及申候背后的三万大军。看到晋侯秦侯给自家伯爵敬礼，三千郑甲不自觉的挺起了胸膛，昂然站在烈日之下，更显得神勇无匹。
此次勤师，郑国倾尽全国之力，不过只有战车三百，兵甲三千。实力远逊于地大物博的秦国晋国，即便是较之申国弱许多。然而前不久与西戎的征战，姬掘突身先士卒，带领着郑国三千兵甲所向披靡，两万西戎仿若是丧家之犬，望风而逃之际丢盔卸甲。
此一战，郑国将士凶猛悍杀的形象已经烙印在各诸侯心中，再也挥之不去，即便是秦国晋国也心有惊惧，对姬掘突之勇猛暗自叹服。此番他二人主动示好，便是这一战之功劳。
姬掘突赶忙躬身回礼，低头说道：“掘突年幼，还需各位叔父帮持。”
秦侯晋侯咧嘴笑了，显然对姬掘突的态度十分满意。
等到秦侯晋侯离开，申候才赶上前来。当初姬掘突的父亲姬友在万军从中杀伐不止的场面还留在他的记忆里，而此时他在姬掘突身上，依稀看到了姬友的影子。
联系西戎进攻镐京就是他一手操持的，虽然各诸侯都表示已经原谅了他，可他心里还是觉得对不住各位。要不然也不会等着秦侯晋侯离开才上来跟姬掘突说道。
“真是后生可畏啊！”
“国舅抬爱了。掘突只是会杀人罢了。”姬掘突傻笑一声说道。据说当初父亲被封爵位，便是这位老人伊犁促成的。所以姬掘突对申候比对秦侯晋侯还要恭敬。
申候笑了笑，洁白的胡须抖动，颇有月老的慈祥。
感觉到姬掘突对自己的尊敬，申候眉说道：“此次勤师之后，你若是得空，来我朝歌坐一坐。”
……
夜如水一般冰凉，祭祀用过的甜酒摆在大厅之上，周平王喝水一般一杯接一杯喝着。
寒风从大门吹进来，带着“呜呜”的嘶鸣。身旁的侍卫感觉到天气骤然变凉，赶忙寻来虎皮披风，要为周平王穿上。
周平王却猛地一脚把身旁的侍卫踹开，大喝一声：“你要干什么？”
那侍卫吓了一跳，伏在地上惶恐答道：“小人要为王上更衣！”他很是想不明白，王上向来待人温和，怎么喝了酒便这般粗鲁无礼？
“你为什么不通报？你还有没有一丁点儿规矩？祖上定的周礼，你全然都忘了吗？”
周平王踉跄着，手中高高举着四脚的镂花酒樽，满饮了一口，骂道：“反了，全都反了！”
被压抑了这么久，周平王的怨气和不甘终于忍不住要发泄了。
这个时候申候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周平王在大厅中小孩蹒跚学步一般晃悠着，皱了皱眉头。
“国舅，您来的正是时候，王上他今儿不知道怎么了，脾气大得很。”
周朝的官员分为卿、大夫和士，这侍卫虽然卑微，却也算个下士，说话间对平王很有怨气。
申候挥了挥手，让这些侍卫离开，喝了一声：“宜臼，你这样像什么话。要知道，你现在已经是天子了！瞧瞧你这样子，哪里还有天下共主的威严？”
看到申候，已经情绪失控的周平王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国舅啊！你看看那秦侯和晋侯，哪里把我当作共主了？他们原本应该听我的号令，可是这一路上，哪里不是我处处迁就他们？这算什么天下共主？”
申候叹了一口气：“哎，已然如此，要怪也只能怪你那昏庸的父亲。”
“我父亲昏庸？”周平王眼泪顿时止住，竟然又笑了起来：“他哪里昏庸？各路诸侯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没人敢违背他的命令。他才有天下共主的威严，我充其量就是一个傀儡，一个笑话！”
“够了！”申候愤怒地喊了一声。
听到这断喝，周平王坐倒在地，手中的酒樽掉在地上，断了一条腿。
顷刻间，他又戚戚然哭了起来：“国舅，我对不起我大周列祖列宗啊！”
申候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把周平王抱在怀里，说道：“为今之计，只有仰仗忠于大周的诸侯，重新拾起我大周的威严，使各路诸侯重新听命于你。”
“仰仗诸侯？那个诸侯可供我仰仗？”周平王惨笑道。
“姬掘突便是我们手中的利器。”申候淡淡说道。
“姬掘突？”听到这个名字，周平王愣了一下。
想起这一路上各诸侯中姬掘突对自己最为恭敬，而姬掘突战力又最强，周平王心意一动。只是想到姬掘突不过一城的封地，他苦笑道：“就他那么大一丁点儿的封地，连我洛邑都不如，他拿什么和各诸侯抗争？”
“我们自然可以给他多封一些。”
“可我们哪里还有多余的封地，不过就是洛邑这方寸之间罢了！”
“从楚国、鲁国、卫国、秦国这些毗邻洛邑的诸侯地盘上分出去，至于姬掘突能不能把封地拿到手，那就用不着我们担心了。”申候一脸深意地笑道。
周平王一听这话，眼睛一亮，若是那姬掘突果真能够从别国手中枪出地盘，便可以慢慢与各诸侯形成均衡制衡，到时候，恐怕大周还真能重拾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