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三年,我和林俞,一直同班同桌。
远离了那个并没有多少愉快回忆的学校,远离了沉默的奶奶,我渐渐变得开朗活泼起来。新环境里,同学热情,老师和善,而林俞,对我则更称得上呵护有加。
有时同学们开我们的玩笑,他会一本正经地说:“晓晨是我妹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但是谁要做他妹妹?谁要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们虽然在一条街道,但结巴的我是从来不出去玩的,所以,在成为小学同学之前,我并不认识他这号人。
林俞每和同学一本正经解释一次,我就会生一次闷气。可他心大得很,并不晓得我为什么会生气。他只是觉得我莫名其妙,性格别扭得很。
“晓晨,你脾气这么拗,除了我,怕没谁能受得了你。”他有时费尽心思哄不好我,也会抱怨。
“那你别受?谁稀罕你受着了。”我会很不高兴地顶回去。
这样哄了好,好了闹地过了两年,到初三快毕业的时候,隔壁班有个男生追我。那男生文采很好,给我写信,洋洋洒洒就是好几页。一开始我收到信的时候并不当回事,总是随手扔进书桌里,从来没打开看过。但忽然有一天,林俞无意中看到了,问:“晓晨,这是什么?”
“情书。”我看着他,带着点说不清的少女心思。
林俞怔了一下,脸蓦地一红,好一会儿,才低声咕哝:“谁给你写的?”
“你管谁给我写的。”我白他一眼,把抽屉里的信全都搜出来,“这些这些,都是情书。”
我承认,我存了气他的心思。
让他到处解释把我当妹妹。
林俞果然被我气着了,他瞪了我好一会,终于说了一句:“无聊。”然后走出教室。
那天的晚自习,林俞请假。
又隔了几天,我抽屉里那一沓情书,不翼而飞。
其时很快就要中考了,同学们的复习进入了白热化阶段,那些情书本来我也不在意,丢了也就丢了,我自也不会去找。何况,那段时间,林俞也不来逗我哄我,他成绩比我好,直升了本市最好的高中,在最后的二十天,提前去高中报到。只在周日的下午,会来学校一趟,和几个要好的朋友打场球,或者闲聊几句。
他几乎不理我。
这是我们闹别扭闹得最长的一次。因为他不摆出和好的姿态,我自也是要高高地昂起骄傲的头颅。
这样的别扭,一直持续到中考的前一天。
那天傍晚,我正在图书馆上晚自习,他悄无声息进来,坐到我旁边的桌位上,默默地推过来一张纸条。
纸条上画着一幅漫画:一个男孩举着一束花,单膝跪着;他的对面,是一个背对着他的女孩,一看就是在生气的模样。
“晓晨,我错了。”男孩的旁白。
“哼……”女孩的旁白是一声傲娇的冷哼。
我一下子没撑住,被那声“哼”逗笑了。
“不生气了?”林俞又推过来一张纸条。
“哼……”我回了一句过去。
林俞也笑了。
我们相视而笑,有点傻,但心里却足够快活。十四五岁的孩子,他们的别扭莫名其妙,他们的和好,也莫名其妙。
许是怕打搅到图书馆其他自习的同学,我和林俞悄悄溜了出去。
我们在学校后面的林荫道上散步,林荫道两旁,种了两排高高的白玉兰,其时花开已经到了尾声,但香气却愈发浓郁。
“林俞,来给你妹妹打气的吧?”一个男生逆光走来,到了面前,给林俞胸口一拳,他是林俞的球友,也是听林俞解释“我把她当妹妹”最多的人吧。
林俞也回他一拳,同时还低低回了一声:“不是妹妹。”
男生明显愣了一下,好一会儿,喉咙里才发出一串明显隐忍着的笑声。
“你牛。”男生冲林俞竖起大拇指。
林俞脸顿时红得像关公。
但是他脸虽然那么红,手却一点也不含糊,一把就抓住了我的手,紧紧抓着,抓得我生疼。
我象征性地甩了一下,没甩掉,便也由着他。
我本来就是欢喜他抓我手的。
在男女情感世界里,我比他要早熟,早就明白了自己的那份心思。
后来,直到大学,我们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真正融为一体后,我问他:“你为什么挑那么一个时机向我表白啊?你就不怕我一激动中考失常,考不上你的学校。”
林俞坏笑着说:“幸亏我表白了,你看爱情的力量多么伟大,它竟让你超常发挥,居然考上我的学校。”
“你……”我假装恼怒,伸手去打他,他却一把抱住我,又是一通缠绵深吻。
他太了解我,知道我吃哪一套。不管我是真恼假恼,他只要一通柔情攻势就能化解一切。
不过,林俞说得很对。爱情的力量很伟大,我因为和林俞在一起,心里吃了一颗定心丸,高中的时候,不再像初中那样东想西想,患得患失,而是一门心思埋进书本里,成绩竟很快脱颖而出,在那个牛蛙如云的学校,堪堪挤进了前五十名。反而是林俞,他原本直升进来,成绩极好,但不知怎么回事,渐渐地竟不停往后退,从一开始的一二十名,退到高三最后一次模考的一百开外。
我问过他为什么成绩会退步。
他双手一摊,假装无奈地说:“还能为什么啊?女朋友太优秀,压力太大。每天光对付那些明面上暗地里的情敌,都够耗掉我所有的心神了,哪还有余力去学习。”
每当这时,我就会笑他活该。谁让他初中到处向人解释“把我当妹妹”,而今到了高中,我自是不肯痛痛快快承认是他女朋友,人家一旦质疑我们的关系,我总是半真半假来一句“他是我哥哥,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
这种时候,他在一旁听着,总是会表现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这叫现世报。”他说。
“所以呢,绝对不能得罪女人,尤其是我这样的小女人。”我会得意地看着他,无比快乐。
只是,那时的我,沉浸在自己快乐的小世界里,竟从来没有想过,他成绩退步,会不会真是那个明显站不住脚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