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谷未末不知道,便早有人先她一步,将一切相关的蛛丝马迹都清除的一干二净。所以,等她再到山中时,除了那些还在满山瞎转悠的羽林军、龙武军之外,便什么都不剩了。
央谷未末在山中足足蹲了一天一夜,别说刺客,连只刺猬都没有。她一怒之下,便下令撤出了所有人,只带着庞瑛一人去了白马寺。
前文提过,白马寺的主持是个养气功夫极好的老和尚。从前,在这有皇家做背后靠山的国寺里修行,不愁没那香客,更不愁那香火钱。每日只管吃斋念佛,还免不了被视为人间佛陀,倍受推崇尊敬。如今到好,帝后来寺中祈福却被一群和尚连番刺杀,他便算是遭了大灾了,所谓的佛门清净地也让一群端枪持刀的士兵给围了。
便在也顾不得什么出家人的风仪气度了,见到央谷未末直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颤声道:“陛下,寺中僧人绝不会是逆党!请陛下撤了外面的兵吧,佛门之地,怎可见刀光,惹怒了佛祖,当如何是好啊!”
“佛祖若是那么容易发怒,这天底下的人早就死光了!”
央谷未末正要说话,门被骤然推开,紧接着便传出一声嗤语,她转头看去,竟然是太师商牟文舟!
商牟文舟一身大紫朝服,步步踏进禅房,气势惊人。走到央谷未末两步时停脚站定,看都不看已经抖成筛子的老主持一眼,躬身行礼,语气里却无半点敬畏之意道:“臣商牟文舟,率左右神武军四卫,恭迎陛下回城!”
央谷未末冷眼看着她。
京都禁军共计三万,分为左右羽林军、龙武军、神武军,共计六军十二卫,每军两卫,五千人。除去原本在这里的左羽林军一卫,右龙武军一卫,加之商牟文舟居然又调来了左右神武军,共计有一万五千人。将整个京都守军半数兵力都聚集于此,她这不是恭迎,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胁迫!她不管央谷未末迟迟不回王城,背后又有何阴谋,总之,这里有五千兵士,她便带一万人来,看谁敢有异议!
央谷未末知她用意,于是,展颜笑道:“太师亲来相迎,孤甚是欣慰!”
“陛下无恙便好。”商牟文舟平淡说了句后,便直视向站在央谷未末身后庞瑛,厉声道:“大胆庞瑛!竟敢伙同方沁挟持陛下!来人把她给我绑了,带京都听后发落!”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带刀侍卫冲了进来,显然是早有准备。
“慢着!庞朗将受命于孤,率飞骑营护卫驿馆安全,又何来挟持一说?再者,方将军,已然死于逆党之手,又何来伙同一说?”央谷未末眯眼笑道:“孤知太师挂心孤与皇后的安危,关心则乱孤可以理解,却也不能冤枉了好人不是。”
商牟文舟闻言复看向她,抿唇不语,面沉如水,不怒而威。央谷未末怡然不惧,回望而去,两人僵持不下。
终于,还是商牟文舟错开目光,冷然道:“既然陛下如此说,臣会再做查证,这里的事,便交由臣处理吧,还请陛下尽早回城!”
央谷未末也不再此处多做纠缠,过犹不及的道理她还是懂的。所以她说了句:“那便劳烦爱卿了。”之后,起身便走。
这回倒是不用担心,会再有人来刺杀了。从寺内到寺外,甚至下山的石径两侧都站满了把守的士兵,每阶一人甚是壮观。央谷未末不予理会,一路沉默回到驿馆,何其已经打点好一切,商牟烛词也被送到了一辆马车里等待。
央谷未末压克制住想要去看他的冲动,只是低声吩咐何其去告知他一声,她回来了,便一个人坐进了为她备好的马车。
本以为,至少还能在拖两天,没想到商牟文舟居然来的这般快,看来这次是真急了。央谷未末轻叹,与他说好的让他等自己回来,谁知回来之后,却是连见一面都难。
其实若说一定要见也不是不能见,只是这样于大局无益。
商牟烛词毕竟是被商牟涟与商牟文舟寄予厚望的人,若是被他们得知他不仅与央谷未末两情相悦,甚至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那以商牟涟、商牟文舟兄妹二人的性格手段,即便不会杀了商牟烛词,也断然不会在让他留在央谷未末身边。
这一点,不只是央谷未末清楚,商牟烛词也心知肚明。否则他之前便不会做那些多余的事。一边是所背负的家族重任,一边是自己心爱的女子,这让他如何选择?所以,他才想着,若在他非做选择之前,能为央谷未末而死,对他而言到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结局。
当然,他那时并不知道央谷未末对他的心意。如今,既然央谷未末想让他活下去,他也答应了要陪着她,那么,他便已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何其回到央谷未末所在的马车边,不露痕迹的偷偷递进去一团绢布。车内的央谷未末展开之后,见里面裹着一缕打着小结的发丝。央谷未末轻轻拾起握于手心,在看绢上有几行小字。字如其人,工整周正且苍劲有力,横竖勾捺只见都可见颜风柳骨。上书: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吾妻之发,吾藏于襟,时常观之。今赠发于妻,以慰吾妻相思。
“不知羞!谁与你相思!”央谷未末红着脸,嘴里嗔骂,手上却动作不停,小心翼翼用绢布将发丝重新包好藏进怀中,不禁想起二人大婚当晚的情景。
那时的商牟烛词,不等尚仪唱完祝祷词,便不耐烦的瞪眼,满脸的不高兴。当时央谷未末只以为他是讨厌她,如今看来,其实是羞恼吧。却没想到,他那时便已有心将两人合髻的锦囊小心收藏了。
央谷未末唇角微翘,语气里有小小的不满,用只有她自己才听的到的音量嘀咕着:“合卺酒也不好好喝,之后还说我讨人厌,又把我赶出房间!”
若此时,商牟烛词在她身边听到这些话,估计都得气笑了。也不知道是谁说的什么“未免闲言”,“必不碰卿”以及“今夜之后也不再来打扰”,还有最可气的那句“孤不该娶你”。
央谷未末想着想着不禁笑意更浓,可笑过之后,便又徒剩怅惘。只要想到日后二人分明同在一处,却不能时常得见,甚至见面之后还要装作陌路。况且,以如今这般情形,也不知他还能撑多久。
马车摇晃前行,央谷未末心思也跟着摇摆不定,或喜或忧。
可即便前途未卜,也依然要向前走。至于会走到哪里,虽只能听天由命,可这期间,终也要去博上一搏,不为其他,但求无悔。
不过此时,命途未进,行程却临近终点。到了城外几里,央谷未末换乘商牟文舟早已备好的帝王出行所需的大驾卤簿,商牟烛词虽重伤在身也得同乘,此举是为安天下民心。
而紧随其后的大军也都各自归营,否则一万五千禁卫军同时入城岂不是要吓死城中百姓。
玉辂之内,终于见面的两人,相对而望。
央谷未末率先低语道:“可撑的住?”
“无妨。”商牟烛词道。
央谷未末急道:“怎会无妨!脸色这般苍白,可是背上的伤疼的厉害?还是……”
不待她说完,手便被人用力捏了一下。对方动作细微,二人交握的手掩在大袖之下,外人也看不出端倪。且礼乐、人声喧杂,二人也皆有意压低声线,故旁人也很难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商牟烛词正视前方,并不看央谷未末,只是嘴唇微动道:“见到你,便都不疼了。”斜眼瞥见央谷未末脸慢慢转红,面不改色,仍旧一副冷清模样,可声音里却带着笑意:“陛下,注意仪态啊。”
央谷未末闻言,轻咳一声,正色不语。
于是,手便又被狠狠捏了一下。商牟烛词不满道:“你先前去了一日一夜,可知道我有多担心?如今见到我了,便没什么要说的?”
“啊,对了,是要与你说的。”央谷未末经他提醒这才恍然道:“我入山后,命庞瑛等待命,独自去做诱饵。然逆党似乎已经撤走,故没能擒住放出冷箭之人,也没能找解药。”提及此事,她语气里便染上了浓郁的黯然。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商牟烛词这次连眉头都皱了起来,足见其恼怒之意何其严重。
央谷未末不解道:“那你要听我说什么?”久久未听到回答,便只得假借转头之际,将目光从他脸上划过,见他皱眉不语,脸色也比刚刚还要难看了,便小心问道:“伤口疼吗?”
商牟烛词冷哼一声,算作回答。
“究竟怎么了?”央谷未末焦急起来。
商牟烛词沉默了一会,终于闷声道:“你说你想我。”
“嗯?”央谷未末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险些绷不住笑出声,深吸一口气,眼睛看向四周,为了不让周围的仪仗护卫们和全京都的围观百姓,发现帝后在玉辂内打情骂俏这才勉强忍住,板着脸强装镇定,朱唇微启道:“卿,你这是,在与孤撒娇吗?”
不过她只得到了对方的冷哼。
央谷未末终于从善如流道:“我很想你。”
可是皇后殿下好像傲娇成瘾了,又加重力道哼了一声。
央谷未末想了想便又道:“烁郎,我很想你。”
还是冷哼。
央谷未末垂眼,嘴角却不易察觉的勾了勾,接着故意拖着长音,软软的喊了声:“夫君~”
商牟烛词始终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要丝丝崩裂的迹象,他轻咳了一下,这才回道:“嗯。我也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