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开了别人的门?”
陈韶瞬间一愣,本该清醒思考的大脑不知为何一下子浑浊起来。
男人死死地盯着他,眼球里的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原本健康的肤色也显现出死人的青白,皮肤一层层皲裂,显露出其下腐烂的肉质。
要不要承认?
他浑浊一片的大脑艰难地运转着,陈韶听见自己的声音声嘶力竭地从脑海深处响起。
不能承认!不能承认!不能承认!你没有打开过别人的房门!
歌声渐渐地大了,潮水般冲刷着他的神经,连那声嘶力竭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明明应该是惊恐情绪十足的话语,在平和的音调下显得万分诡异。
陈韶颤抖着手指,一只手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脑袋,竭力调动思维。
规则里只提到了不能擅自进入别人的房间……没有说不能开别人的门。
开门……是的……我开了门……不对我没开我开的都是正确的门……厨房的……卫生间的……我和哥哥卧室的……爸爸妈妈……还有……还有哪间房来着……?
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在陈韶脑子里,和越来越大的歌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在他大脑里开启了一场导弹洗地的战争,又像是两个诡异交替着用刀子在脑神经上一刀一刀地戳。
这与骨癌的痛苦全然不同,是一种源自于灵魂的、肉体无法阻止的割裂感。
陈韶勉强用剩下那只手掐了自己大腿的伤口一把,疼痛让他稍微好受了些,于是他继续掐着那里,手指挠开尚未完全结痂的伤口,让指甲深深地陷进去。
这下子,他总算从污染中挣脱一点,能够有逻辑地思考。
那么这个别人,指的大概率是多出来的那一间单人房!
爸爸说他打开了别人的门,而他中午分析的污染源,正是他打开了爸爸妈妈的房间门!
不能承认!不能承认!不能承认!他发现了!他会杀了你!
不对,应该承认,他很确认自己已经尽可能多地找到了规则,规则里没有不能开门的要求,但是一个不让家人失望的孩子不应该对爸爸妈妈撒谎!
不能承认!不承认他就不会知道!承认了你就会死!不能承认不能承认不能承认不能承认!!!!!!
不。如果他撒谎,如果他失去了“家”的认可,如果他失去了“弟弟”的身份,他才是真正的十死无生……
他必须承认!
“对。”陈韶的手指已经把大腿上的伤口扩大了一倍,鲜血不住流淌,他极力控制住自己否认的冲动,尽量语调平稳地开口,“我刚刚从卫生间出来,本来准备进卧室的,但是那时候在想题,开错了房间。”
话音刚落,陈韶就看见眼前的爸爸异变地更快了!眼球全部被浸染成黑色,迅速凸出,皮肤下塌,暴露出狰狞的青筋……
不好!
陈韶心里一紧。
难道我判断错了?不应该承认?
对我不应该承认!承认了我就会死!我应该否认!现在告诉爸爸我刚刚是在开玩笑!不承认我就能活下来!
爸爸动了,一步步走向陈韶,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滴血的西瓜刀。
陈韶下意识后退一步,他依旧晃着脑袋,想把脑子里那个一直要求他否认的声音甩出去。
“对不起,爸爸。”他试图垂死挣扎,“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
他想说“我没有走进去”,说出口的话却莫名其妙变成了“我没有开别人的门”。
“不,不是,我开了,但我没有走进去,发现开错门的时候我很快就把门关上了……”
爸爸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陈韶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充斥他的脑海。
身后传来重重的刀砍声。
陈韶猛地回头,看见那把西瓜刀正劈在1号房间的房门上,刀尖上流淌出的血液迅速染满了整扇房门。
爸爸的攻击对象不是“我”,是这间房子。
这个想法清晰地出现在陈韶的脑海中。
不是我,是房子?
“我”是爸爸的家人,从刚刚的表现上来看,陈韶没有露馅,爸爸会保护“我”。“我”打开了“别人的房门”,所以爸爸要攻击这扇房门。
这扇房门有什么问题?客厅守则里为什么没有说明?它对“家”无疑是有害的,那对天选者来说是死路还是双刃剑?它和厨房规则里提到的门又有什么关系?
不对,我什么时候打开过这扇门?它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我不记得这扇门的存在、又好像确实打开过?
是,是的,他打开过那扇门,观察过门内的房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正在陈韶头脑风暴的时候,爸爸已经面无表情地把刀从彻底被染红的房门上拔了下来,房门迅速扭曲成一面雪白的墙壁,墙壁前摆放着一台老式电视机。
陈韶僵住了。
他的脑子仿佛被煮沸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又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插进去搅了几圈,混乱得一塌糊涂。
是啊,他恍恍惚惚地想,那里本应该是一台电视机的,怎么会变成一扇门呢?
所以……墙壁……会变成门……电视机里……有一个房间……
那是我的……我的房间……
我应该……走进去……
我要……回去……
回到我的房间,那是我的房间,我必须回去。
“啊!!!!!!”
左臂骤然传来剧烈的疼痛,那疼痛直直地冲进了陈韶的脑海,连两个缠斗不休的声音都惊得安静下来。在意识到之前,陈韶已经惨叫出声。
然而这疼痛感也唤回了陈韶的神志,意识到自己之前在想什么,他就不禁流下了冷汗。
刚刚自己明显已经认知混乱了,如果不是爸爸的西瓜刀,他现在或许已经遭受了不可逆的污染。
在过去的整整两天内,陈韶丝毫没有意识到家里缺了一台电视机、多了一扇门,明明在他看客厅守则时电视机还在。那扇多出来的门就是在这个时间点出现的。
现在想想,以自己的性格,刚刚爸爸发问的时候怎么会有那么强烈的否认的欲望?明明经过分析,他应该承认的!
家里只有两间卧室,没有第三间,第三间卧室不存在!
所以,他实际上在来到怪谈世界的第一个下午就遭遇了污染,因为他打开了不存在的门。所以他才会在第二天早晨听到音乐声。
现在,那阴魂不散的音乐声也消失了。
陈韶在心底默念多次,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谢谢你,爸爸。”他抬起头,发自内心地感谢这位野生家人。
爸爸青白的脸直直地面对着陈韶,他微微点了点头,把西瓜刀从陈韶左臂上拔下来。诡异的是,伤口并未喷洒血液,而是迅速止血、结疤。
爸爸回到了沙发上。
陈韶冷汗直冒,精疲力尽,却还知道这不是休息的时候。他快速回房间取出干净的衣服和浴巾,然后走到卫生间门口,伸手敲门:“有人在里面吗?我想洗个澡。”
确定没有人在里面之后,陈韶才走进去,迅速把沾满血迹的衣服塞进洗衣机,然后光着膀子走出卫生间,用拖把和抹布把地面上的血迹擦洗干净,再用房间里的小刀把染上血迹的墙面刮掉,又把拖把和抹布清洗完,最后才开始洗澡。
现实世界,观众和智囊团们也不约而同地出了一身冷汗。
在此之前,他们没有一个人意识到那里本该是电视机的!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家里有四个人、两个人住一间,哪怕所有人在最开始都看见了那台电视机,也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家里多出来了一个房间!甚至在第二天的时候,所有人都遗忘了天选者曾经打开过第一间房!
华国分析组,王芸露出一丝苦笑。
“陷入降临怪谈的群众……大概回不来了。”
因为他们所有人……都遭遇了双重的污染。
现实世界的华国虽然还保留着正常的生活秩序,但是由于近在咫尺的生命威胁,国家早已规定,在规则怪谈进行期间,所有人都有权利观看直播、获取关键信息。因此,大部分都或多或少看过直播,所有人都看过官方网站上的剪辑和攻略。
这些人,毫无疑问全部看到过“门”。
他们在面对“门”这一污染源时,只会表现得比天选者们更不容易挣脱……
樱花007-003-0259号直播间
松本长光同样面对了爸爸的责问。
与陈韶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将来自“家”和外界的威胁分开来看,对他而言,这些都是来自怪谈的致命杀机。松本长光无法信任爸爸会保护他,这种不信任导致他在回答时撒了谎。
令松本长光庆幸的是,爸爸只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就转身坐回沙发上,看上去并不打算追究。
这时,来自现实的提示狠狠地击中了他:“シングルルームは存在しません、お父さんとお父さんがあなたを助けることを伝えてください!”(单人间不存在,告诉爸爸,爸爸会帮你解决)
!
松本长光猛地一惊。
对,大门旁边应该是电视机……不是门……电视机变成了门……
不!不对!电视机是电视机!门是门!
没有直面门和电视机的转换,松本长光得以靠自己的意志力理清了认知。他几乎是立刻喊住了爸爸。
“我打开了!我确实打开了别人的房门!我刚刚记错了!”
很快,爸爸重新站起身来,立刻攻击了不存在的房门。
不过,在松本长光因为目睹不合理的现象而陷入认知混乱时,爸爸直接砍下了他的左臂。
“为什么要撒谎骗爸爸?”爸爸看上去很是生气,左手却拎着刚刚砍下来、还在滴血的天选者左臂。
鲜血一滴滴从断臂上滴下来,很快蔓延到了松本长光脚下。
在孩子的哀嚎中,爸爸一点点把断臂举到面前,张口撕扯。
松本长光一点点地看着自己的手臂被吞食殆尽。
他张嘴哀嚎,却连惨叫声都堵在了喉咙里,只能发出一阵破风箱似的“呵呵”声。
不幸中的万幸,他并没有死亡。
但是失去了一条手臂,又大量失血的他,又能在怪谈中生存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