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白幼薇起了个大早,乖巧地候在门口,等着新婚的两口子下床。
茶水她换了两个壶,一个壶装开水一个壶装凉水,就放在脚边,嫌烫了就加点凉水,嫌凉了就加点开水,保证杜若芸没话说。
白幼薇在床榻前坐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听到帘帐后有醒来的响动。于是端正跪坐好身子。刚一准备好,帘帐就被裴知聿挑开。白幼薇下意识仰头,目光就跟他的对上了。
跟之前的素净一样,白幼薇穿着一身白。只是这身衣裳的布料看着就粗糙,套在旁人身上那定是活脱脱粗使丫鬟。
可白幼薇别出心裁地在头上簪了只清晨刚采的芍药,除此之外,头上再无旁的配饰。粉配着白,若不是她脸色暗沉着,不怎么白净,倒真像是出水芙蓉,娇嫩清纯得很。
裴知聿的眼神落下来时,白幼薇就已经转了脑袋,错开了与他的对视,自觉去端梳洗的面盆。
所以等杜若芸起身凑到裴知聿脸边,入眼就瞧见裴知聿望着白幼薇的背影发呆,而白幼薇却一脸无辜的模样,忙活张罗着,似乎是丝毫没察觉身后的视线。
杜若芸望着白幼薇头顶上的粉色芍药花,气得头皮疼。
进府前她就听闻裴知聿养了个身娇体弱的小妾,还跟她起了个别称叫阿七。“七”字与“妻”同音,很难不让人联想裴知聿是真对她动了心思。
裴知聿性情柔顺,身上既有文人的气质,又独树一帜,没有文人的酸腐。他往人堆里一站,那定是芝兰玉树,鹤立鸡群。
偶然在街上一瞥她便生了爱慕,宁愿下嫁也要进裴府。
如今她成功嫁进来,为的,可不是被别的女人压上一头的。
杜若芸昨日叮嘱桃枝要找个由头压一压白幼薇的气焰,撕了她那些好衣裳。呵,这下好,这狐媚子即便穿成这样,也能勾人。
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旮旯里调教出来的,从小没学好,尽会些腌臜做派。
白幼薇自是不知这两人心里的想法,端了面盆就递过来,伺候裴知聿梳洗。
裴知聿跟傅沉比,身形偏瘦,连手指都是细长白皙的。此番半捻着帕子,伸手搅动着盆中的清水,就好似白鹤脚踏清泉,凭空生出一番诗情画意来。
裴知聿模样倒是生得温润,连带着手也修长。
只是可惜……
不持久。
白幼薇想到这里,眼神闪了一下。
很轻也很浅,裴知聿没注意到,倒是被一旁盯着她的杜若芸捕捉到了。
是她的错觉吗?为何她在白幼薇眼睛里,居然好像看到了……嫌弃?
洗漱完,杜若芸伺候裴知聿穿衣后,目送裴知聿去三府司上任。待人消失在视线里,杜若芸才敛了眉间的笑,冷脸望着白幼薇。
白幼薇恭敬地跪坐着,举起茶水,“请大娘子安。”
杜若芸伸手接茶。等了这些时间,到手的茶却还是不温不凉,倒是半点挑不出错处。
她烦躁得很,没喝这茶,反而转手打发给了枝桃,率先往门口走出去。人跨出门槛的同时,话也顺势冒了出来,“把她头上那花给摘了,看着怪俗的。”
枝桃应了一声,粗鲁地将那朵别上去的粉芍药给扯了下来。
动作幅度有些大,扯乱了白幼薇盘起来的发髻。她本就未戴簪,此番少了芍药固定,满头的青丝,便被扯得垂散下来,尽数披在后背。
盈盈起落间,愈发柔弱无骨。
杜若芸瞧着,更是心烦了。
晨间起来,该是新妇和裴知聿一齐给二老敬茶,可两人起晚了,稍微误了些时辰,裴知聿赶着到任,裴恒也走了。所以此番敬茶,高堂也只有裴夫人一位。
裴家老爷裴恒娶了一妻三妾,三妾所生皆是女儿,最后才得的裴知聿这么个嫡子,自是宝贝得紧。
为了给他娶妻,打听了好些京都贵女,最后能花落杜若芸,纯粹是因为她杜家官最大。
杜府的杜老爷杜谦居三府司吏部侍郎,正四品,管京暨之外的整个三府司事务。礼部从属三府司,裴知聿的调任升迁什么的,杜老爷自然说得上话。只要不那么明目张胆,一番操作下来,裴知聿做了杜家女婿,那自然是前途无量。
杜若芸敬茶的时候,白幼薇就在门外跟着丫鬟站一起候着。
白幼薇为妾,是不能跟主母一样,对裴知聿父母敬茶问安的。这两年亦是如此。
裴恒和裴夫人因着她的身份,本就常让她没事别抛头露面,被人看见皮相,给裴府遭灾。她便当真老实窝在自己的小院儿里,待了两年。
直到杜若芸进府。
妾室相当于半奴,而所有奴婢,作为主母,杜若芸都有管理的权利。
杜若芸不知怎的就是容不下她,三天两头就要挑她的毛病。
如今重来一世,她都刻意扮了丑,杜若芸还是瞧着她心烦。
此番伺候杜若芸布菜吃完,她都还没扒拉两口菜,杜若芸就差使她去替她采花。
杜若芸用完膳,本是要被安排着熟悉府内账务的,可她不喜欢这些东西,反而对裴府花园感兴趣,被一群人簇拥着,到院子里去赏花。不知是枝桃还是哪个丫鬟说了一嗓子,“芍药真美!”
就戳到了杜若芸的肺管子,让她想到了白幼薇晨起时头上别着的那一朵,说什么也要让白幼薇去采最湖边假山旁那朵并蒂的。
那花开在假山下头,临水而绽放,想去折花就不得不爬山上去,双手扒拉着假山凸起的石块,借力将身子垂下来去够。
白幼薇无语,但不得不照做。
她现在的身份,翻不起丝毫浪花。仗着杜家的官位,想要悄无声息弄死一个小妾,不是难事儿。
裴家两年前收留她是情分,如今时过境迁,两年内,白家流放的人不知还活着几个,裴家若是愿意,随时可以顺水推舟除掉她。
这府内无人护她,唯有装乖,才能保命。
白幼薇伸手勾住了芍药,正欲折下来,杜若芸却开口,“花茎短了不好插瓶,再往下点。”
白幼薇只得再往下探。
这个动作有些难捱,她体力有限,此番被太阳照得手心冒汗,抓着假山石头的手微微打滑。白幼薇一时没抓稳,惊呼了一声,正要滑到池子里的时候,有风掠过。
有人脚尖轻点,折了芍药的同时,一把将她薅住,稳当落了地。
一落地,傅沉便瞬间松开了她,避嫌的意味很明显。
白幼薇惊魂未定,等回过神来时,眼角余光就瞥到傅沉边上,裴知聿也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