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屋外,响起了一道洪亮的嗓音:“老奴给小姐请安。”
甄宁若醒过神来,赶紧迎了出去,扶起一个五十岁光景的老嬷嬷,恭敬地行着礼:“当不得。给陈嬷嬷请安。还特意麻烦嬷嬷过来。”
这位宁若口中的陈嬷嬷,面相威严,即便在对着宁若笑,瞧着也有些拘谨。
她是应氏身边的老人,是自小看顾应氏长大的保母,为人十分正直,且对应氏极其忠心,一生未曾嫁人,应氏视其若半母,让宁若兄妹待她要像待长辈般敬重。
陈嬷嬷伸手扶住了宁若,摇头说道:“老奴该当的,该当的。小姐今日大好了?这是怎么了?外头怎的跪了一院子?”
“好多了,多谢嬷嬷惦记着。我才刚去哥哥院子里回来,正赶上她们打架呢。”
宁若拉着陈嬷嬷在屋里坐下了,琴音奉上茶,宁若才说:“我请嬷嬷来,是想问问嬷嬷,咱们府上,可曾有发卖奴才的事情?若有,都是些什么缘故?”
陈嬷嬷闻言一惊,定定地看着宁若,问:“小姐要发卖奴婢?”
“不,嬷嬷别误会。我只是想知道,什么样的错事才会发卖,好吓唬吓唬她们。”说着,宁若一叹,“有几个实在是不像样……我如今年纪大了,也不能总让母亲为我事事操心,我听听也好学着些。”
陈嬷嬷历经世事沧桑的锐利眼睛直直地看着甄宁若,宁若面色如常地喝茶,没有丝毫的躲闪之举。
陈嬷嬷点头说道:“小姐真是懂事了,知道要自己处置内务了,这是好事。
说到这事儿啊,能进咱们这样的府邸,实在是极福气的。主子宽厚随和,若是那服侍了几年要赎回去的,一般都放回去了。
可这人呢,总是有好有坏的,有的人偏偏身在福中不知福,还尽做出些不敬主子,或者坑害主子之事,那都是要天打雷劈的。
前些年,外院就有那么一个,趁着侯爷不在府里,竟然偷了侯爷书房的一个砚台出去当了赌钱!后来,冯管事知道了,就把他拿下了,因为算是初犯,夫人宽厚,说卖出府便罢了。
还有一个,那时候老太君还在呢,那人太不像样了,监守自盗地把老太君的补药偷出去卖银子!这一个事儿大,前前后后偷了有二十多次,连这么大的灵芝”
陈嬷嬷两手比划成一个大圆圈,又比划成一个长条:“这么长的人参,都敢随便卖了!卖了就卖了吧,那人还把不好的杂物添进药房里去,想不让人发觉了。
那时候,老太君的院子是一个老嬷嬷管的,小姐还小,也不会记得她,她知道了这事儿啊,可气坏了,说要是老太君吃了那些不好的补药出了事,这不就是害人嘛!
夫人也发了狠!府里干脆报了官,让官府抓了他去处置,最后,还判了斩呢!”
“嗯,我明白了。”宁若点点头,呶嘴示意了下院子的方向,“那像这种大丫头欺压小丫头的,实在算不上事儿了,我提这些个,也吓唬不了她们多少。”
陈嬷嬷了然,叹道:“可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奴仆多,好些都是世代老仆,随意发卖,会寒了下人的心。
但是吧,总有些人不吓唬吓唬又不行!好在,这不还有等级有月银的嘛,要是做得不好的,直接就扣了月银,她们多少也会收敛一点。”
宁若知道,今儿个只怕先只能小惩大诫一番,至于往狠了处置,母亲知道了会担心她的,便点点头:“好,我知道了,多谢陈嬷嬷指点。如今,我确实需要学学这些个。”
陈嬷嬷望着宁若出挑的身材,感叹道:“小姐做得好,转眼的功夫,你就长大了,家事也总归是要学会的。夫人若是知晓了,只会高兴。”
宁若冲着陈嬷嬷乖巧地笑笑,“那嬷嬷跟我来,我处置给嬷嬷看,若是我处置得当,嬷嬷便告诉母亲,若是有不好的地方,嬷嬷可以帮我打个圆场。”
陈嬷嬷点头,随着宁若往外走,两人到了廊下,院子里的几个奴仆大多数还跪在原地,只有琴瑟动了。
宁若自然记她记得最是清楚,她原是跪在太阳里的,此时,却已经自己个儿挪到了廊檐下,这样不但更靠近主屋,还不用晒到太阳。
宁若暗自冷笑,与陈嬷嬷分别坐下,也不多啰嗦,直接点了名:“琴瑟,是我叫小草洗头发洗脸的,你做什么打她?”
琴瑟抬头,立时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还一直拿眼睛瞟陈嬷嬷,那样子,仿佛在说:“小姐也会关心这些小丫头啊”,嘴上还是很配合地说道:
“这样啊……小姐,奴婢不知道这些,奴婢从来没有听见过小姐关心这些下人的琐事,以前反正她们也不往您跟前去嘛,还不都是奴婢教着管着她们……
总之,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知道小姐改主意了。请小姐责罚。”
嗬!瞧这话说得!
听起来,貌似真在认错,可但凡有点心思的,都会觉得是宁若这主子一向不怜惜下人,出尔反尔,朝令夕改,以致让贴身丫头行事左右为难。
原来,奴婢打了人,最后还都能成了主子的错了?!
“琴瑟啊,你这张小嘴儿可真会狡辩哪!若不是我重活一世,不定我就被你绕进去,真觉得我自个儿错了呢!”
甄宁若冷冷地看着琴瑟,心中再次认定琴瑟这条毒蛇太恶心人了,必须尽快除了才好!
陈嬷嬷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宁若,宁若则回了她一个同样悠长的眼神,陈嬷嬷威严的脸先是一愣,随即涌上些许笑意。
甄宁若不理琴瑟,也并不为自己分辩,这种时候,她若是与一个奴婢分辩,只会降低她千金小姐的身份。
她转向另一边,盯着白婆子冷冷地问:“白婆子,你倒是说说看。你明知,小草传我的话才让你去领头油的,琴瑟打小草,你为什么不出来说明?”
白婆子不断拿眼睛瞄琴瑟,支支吾吾地:“哎呀小姐,这,这大丫头教训小丫头,我们不好多嘴。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这这,帮谁都不好……”
宁若眼里有风云暗涌,却是瞬间收敛了,转而问向小叶几个小丫头:“那你们呢?知道这事前因后果吗?为什么不替小草说话?”
其他两个小丫头只是哭,一句话都不敢说。
只小叶咬了咬嘴唇,低声答道:“回小姐话!奴婢和琴瑟姐姐说过了,琴瑟姐姐还打了奴婢一巴掌,说奴婢也在撒谎。奴婢舌头都磕破了,便没敢再讲了。小姐,奴婢错了。”
宁若语气轻巧:“哦,你错在哪里了?”
“奴婢,奴婢说不好……奴婢就是觉得,没有做错就是没有做错,就算是琴瑟姐姐也不能这样子……琴瑟姐姐应该问清楚了再责罚的!
可是,可是琴瑟姐姐打了奴婢,奴婢就不敢吭声了……只是,小草是冤枉的,奴婢要是小草,也巴望有人能替奴婢说句公道话的……”
“噢,就这些?那你觉得,是琴瑟错了?”说着,宁若睨向琴瑟。
琴瑟一听,立时回头,眼神像把利剑般刺向小叶。
这会儿小叶倒也不怕了,还敢瞪着眼睛看回去,嘴里大声回答着宁若:“是!小姐,奴婢觉得,琴瑟姐姐也错了!”
甄宁若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索性又问:“那我呢?我若是觉得琴瑟管教你们没错儿,你,会如何想?”
小叶实在没想到宁若有此一问,她抬头惊讶地看着宁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地涌上了伤感和失望,但最终,又变成了无奈与黯然。
小丫头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说:“回小姐话,奴婢没什么想头。奴婢卖身侯府,就是侯府的人,小姐怎么做,都是对的……”
甄宁若默默地点了点头。
琴瑟,已然是很快就要处置之人,自己身边务必要好好培养几个合心人来,只是,再像琴瑟这种太有主见的婢女可是不行的。
这小叶看着年纪虽小,却是非分明,还知道进退,性子需得稍烈些才好。前世,琴音就是太好说话了,才让琴瑟有可乘之机……
想罢,甄宁若扬声说道:“今儿的事,虽是小事,却是我们漱玉斋头一回这么乱,不惩治不行。
琴瑟无故打骂小丫头,先降为三等丫头,等哪一天觉得自个儿错了再说其他。
至于……”
“冤枉啊小姐!陈大管事,冤枉啊!奴婢真只是误会啊!奴婢一心只为小姐着想,小姐的任何事情,奴婢都看得比天大!小姐,奴婢错了!奴婢现在就知道错了!小姐,求您饶了奴婢吧!”
然而,宁若的话还没说完,琴瑟便大哭大喊起来,还膝行着靠近宁若,一副被冤枉之极的可怜相。
宁若冷冷地看她一眼,慢腾腾地说道:“打断主子说话,琴瑟,你是不是想再降一等?到时候,你可就得帮小草小叶们洗衣服了。”
这样的小姐,是琴瑟未曾见过的模样,她愣愣地看着宁若,嘴巴张了张,终究没敢再说话了,只是,宁若并没有错漏她眼里浓浓的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