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带着女儿魏葵风风火火回到家,刚推门就吓了一跳,因为看到勤劳的李絮坐在小马扎上认真编织,身边还多了一摞拳头大的小动物,全是金灿灿的麦秆色。
她顾不上惊奇,微胖身形极灵活地闪进东屋。
魏渠今天吃了两次药,烧退了些许,此刻正睡得香甜,一张俊脸略显苍白,眼下微青,两颊泛着点不正常的红晕,看得王氏心痛不已。
她没打扰儿子休息,绷着脸悄步出来。
王氏还没开腔,魏葵已经在外头质问开了:“表姐,我大哥怎么突然病成这样?昨儿我们走时还好端端的,才过了一晚上……”语气颇为质疑。
王氏也看向李絮,等着她的回答。
李絮早就起身相迎,这会儿刚从灶间端了碗热水出来递给王氏。
“舅母一路辛苦了,先喝点水润润喉。舅父正在屋里头抄书呢,表弟上午读书用功,吃过午饭就去歇晌了。至于表哥,黄大夫说是不慎染了风寒,近来天气转冷,许是这个缘故吧。”她面不改色地回答。
魏渠是文弱书生,一年到头至少也要病一次,这说辞倒没什么问题。不过,外甥女突然对她这么殷勤,竟还知道给她端茶送水,说话做事也颇有条理,倒让王氏心里打起了小鼓。
事出反常必有妖,按她对外甥女的了解,这就是李絮娘要闹幺蛾子的前奏!
这碗水该不会有什么不妥吧?
王氏抿了口水,实则没喝进嘴里,只沾了沾唇。
“你这又是在折腾什么?”
李絮便用先前忽悠魏广仁那套说辞又简单解释了遍,大意就是,她也要为家里出一份力,努力挣钱供表哥读书。
她说得义正言辞,神情诚恳,王氏和魏葵母女俩则听得脸色精彩纷呈。
她们这个外甥女/表姐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魏葵虽然才十一岁,却随了王氏的强干利落,平时帮王氏承担了大部分的家务活,农忙时也能起到作用,往往能将十五岁的表姐衬托得格外无用。
虽然两人住同一间屋子,可原主之前的生活作风实在太多槽点,还整天觊觎魏渠,魏葵可不就看她愈发不顺眼?
和王氏也颇为相似的方脸上细长眼睛一挑,魏葵讥笑着说:“表姐真是有心了,只是,这活计可不轻松,伤手得很,不知你能坚持几日?”
托原主懒馋的福,李絮继承了一双勉强算白嫩的小手,但折腾过这么多麦秆,又干了一天活,确实有些红肿。
“还成吧。干麦秆是有些割手,不过泡软了就好多了。”
她随口转移话题:“王家表姐那边,想来今儿定是十分热闹?不知摆了多少桌?”
王氏不习惯跟她唠家常,两人关系冷淡,只是李絮脸上带的笑十分真诚,并无半点其他心思,她也不好像平时一样刺回去。
“热闹得很,摆了十几桌酒,估计这会儿才散。要不是听黄大夫说起你表哥病了,我们还要晚些回。”
李絮怔了怔:“望田村也有人病了?”
王氏娘家前些年北上逃难过来,落户在草沟村西南边的望田村,这回侄女就嫁的本村小伙。黄大夫却住在南边的小杨庄,回去不经过望田村,更不会闲着没事四处串门,去那里多半是看病。
王氏果然点头,道是村里有人不小心闪了腰,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本来该来吃喜酒的,也没能来成。
魏葵顺口提了句:“老林叔也是,一把年纪了还逞强,自个儿爬上去修屋顶,啧,这回把腰给闪了,好在没伤到骨头,可也得躺床上休养个把月了。明明跟三伯爷乡里乡亲的,他要是开口,三伯爷让二哥过去帮个忙,最多就是一钱银子的事。可伤了腰,屋顶也没修好,还得倒贴几钱银子的药!”
三伯爷是王氏的堂伯,当年也一起逃难北上,学了些木匠手艺,落户望田村后主要靠给乡亲们做些木活挣钱。魏寅今年十三岁,体格健壮,读书没天分,王氏就盘算着让他学一门手艺。寻常学徒日子苦,没工钱不说,还得给师傅送钱。魏家哪里有这个闲钱,这不就只能找上三伯爷拜师了。
娘儿几个在外头说话,抄书的魏广仁心无旁骛没听见,倒是把魏鲤吵醒了。
他揉着眼睛出来,听了便插嘴:“娘、姐姐你们回来了!老黄头忒黑心了,什么药要收四钱银子啊?他那膏药我早上才在药箱里见过,黑乎乎的一团,外头集市上一罐这样的才卖二钱!”
王氏说:“山里是有草药,可咱们又不会医术,知道什么病具体用哪几种药、份量怎么配,人家当然要收点钱。”
李絮暗暗点头,知识和技术可是无价的!
“等等!”
王氏后知后觉想到一个问题,犹豫了下才问魏鲤:“上晌你爹请黄大夫来家,你可在旁边?”
魏鲤眼珠子一转,没吱声,转头却朝正屋方向扯着嗓子喊:“爹,娘和姐姐回了!娘有话要问你!”然后,一溜烟跑进东屋看他大哥去了。
李絮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闻讯走出来的魏广仁刚道出金额,长相颇为相似的王氏母女俩就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王氏捂着胸口晃了晃,差点没站稳,被李絮眼疾手快扶住。
“这杀千刀的老匹夫!”
王氏和魏葵异口同声地骂,但,两人骂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魏葵骂的是黑心肝的黄大夫,王氏却是骂的魏广仁。
魏广仁年轻时就长得好,又是读书人,有学问,除了身子瘦弱点、干不了力气活,其他没什么毛病,对她也体贴,不会像某些落魄学子一样,一把年纪考不上功名还整天在家里吆五喝六的,半点家务活都不肯干,就等着妻子伺候。
然而,魏广仁也有个很大的毛病,就是钱财方面很不靠谱,指缝格外松!
他对大多数商品的市场价格都不清楚,哪怕跟他说过转头也能忘记,极度容易被坑,所以王氏基本上都不让他沾钱。他也有自知之明,从不跟妻子争家里的财政大权。
万万想不到,她回一天娘家,魏广仁就能把她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当“败”去近十分之一!
那老黄头仗着会点医术,在乡里行医多年,谁不知道他的德性。他熟悉这些乡邻,大致知道这些人家底是否丰厚、耳根是否足够软,上门看病时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逮着肥羊就使劲薅,实在太瘦的就勉为其难收回个本钱。
她娘家村里闪了腰的那户人家家境一般,老黄头就没下死劲宰人,只比正常价格高出一丢丢。但,魏渠就感染个风寒,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三副药他怎么就敢收这么多钱?
如今前后串联一想,怕不是老黄头早前在魏家薅足了羊毛,所以去别家时就“仁慈”许多……
王氏磨牙,眼神亮得跟狼似的,大步流星走过去,拽着垂头丧气的魏广仁进正屋,还把门关了。
魏葵对此熟视无睹,俨然已经习惯,甚至还露出了和王氏如出一辙的恨铁不成钢表情。
她爹真的太能败家了,这才出去一天,家里财产就损失惨重!
李絮心说,要不是有小辈在,她强烈怀疑王氏跳上去拽的不是魏广仁的手腕,而是耳朵!
以魏广仁的性子,也就娶王氏这样的精明婆娘才能过日子,若是两个人都糊涂,别说攒十两银子供魏渠读书了,怕不是要天天喝西北风管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