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两万,上不来一百万!”彭远志下潜的时候,嘴里念叨的居然是这句话。
他是周边几个工地的井下打捞员,俗称“水鬼”。每当打桩机的钻头脱钩、沉入井下,都由他来打捞。
让钻头与桩机重新连接,即为打捞成功,工地会给他两万块钱的报酬。如果他不能活着上来,工地将赔偿他老婆孩子一百万。
按理说,这种工作应该由体力好的年轻人来干。
但是,说来好笑,当工地第一次出现钻头脱钩的情况时,这里的数百个青壮,居然没人敢报名下井。
最后,只有彭远志一个人站了出来。
工地项目负责人见彭远志身体还算结实,况且又找不到别人,只好让他下去。在成功打捞两次之后,他就成专职的了。
今天,是彭远志第七次赚“外快”。
井深三十五米,淹没在泥浆中的彭远志眼前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凭着感觉摸索,试图将销杆插入钻头的孔里。
“轰隆!”耳边传来一声巨响,身上的压力骤然增大。
他心中“咯噔”一下子:“塌方了!”
换了别人,可能要绝望到崩溃。他却只是喃喃自语:“这一天终于来了!不都说七上八下的吗?真他娘不靠谱!”
塌方的泥沙挤瘪了氧气管,他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
此时,他的人生像电影一样在大脑里闪过。
高考过线,没能上大学,去南方打工;
娶妻生子,拼命工作,企业副总,人生赢家;
辞职创业,风光无限,被合伙人欺骗,血本无归;
从头再来,颠沛流离,却查出肝癌;
明知必死,想用这条命换一笔钱;
极力掩饰,假装强壮,瞒住了所有人……
“儿子,老爸能为你做的,就这么多了!”
这是他临终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声嘶力竭的歌声将彭远志从睡梦中吵醒,他睁开眼来,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我没死?难道我被救上来了?这是哪里?”
床头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搪瓷茶缸,床尾十四寸的“飞跃”牌黑白电视机,还有头顶上已经转起来嘎嘎作响的“长城”吊扇,这一切都透着浓浓的年代感。
看看身上,既不是下井时的工作服,也不是医院的病号服。
上身是白色的圆领短袖衫,印有许文强的经典剧照;
下身是灰色的大裤衩,左前方是自己用圆珠笔写的几个字“白色的妞”。
不用脱下来看,他也知道裤衩的后面还有两行字:“黑夜给我了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
这一身衣服是彭远志高中刚毕业时买的,那个年代,这是年轻人最流行的着装。
墙上有一面镜子,他只看了一眼,就惊呆了。镜子里的自己,比大学毕业的儿子还年轻。
“难道我重生了?”
他向窗外寻找佐证。
初秋的上午,火辣辣的日头照着低矮的民房、既狭窄又坑坑洼洼的街道和几个正冒着黑烟的烟囱。
视野中仅有几栋四五层的楼房,分别是人民医院、民政局、工商银行和铁山第一中学。
“这就是三十多年前的铁山南郊。看来我是真的重生了!咦,这个房间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