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隔壁的店家切了两斤卤牛肉,陈道师煮一锅米饭,烫一壶酒水,在桌上排好两幅碗筷。
“怎么敢……”
秦白书惶恐不安,道师亲自招待,他有些惶恐,不敢受这样的荣幸。
陈道师只是微笑:“不碍事的。”
盛好了饭,陈道师当即自顾自地大快朵颐起来,秦白书却是细嚼慢咽、彬彬有礼的模样。
“还没来得及问。”
陈道师忽然想起,便道:“你今天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话音一落,秦白书脸色忽然郑重下来。
他放下碗筷,大踏步起身,竟蓦然低伏头颅,朝着陈道师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还请道师收我为弟子。”
“弟子……”
陈道师一怔,倒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出,他思索一阵后禁不住有些迟疑:“这……”
他本有心拒绝,可瞧见秦白书赤城真挚的模样,终究一声叹息:“收你为弟子也是无妨,只是……”
秦白书大喜过望,抬起头来,眸光灿灿道:“弟子自知天资庸碌,所凭借的,唯有一颗赤城真心而已,日后老师若有所命,弟子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从他眼中的光芒来看,这句话显然是半点不会有假了,陈道师原本忐忑不安,还担忧以自己的能否是否能做好一位老师,此刻却忽然觉得舒心开怀。
行过了拜师礼,陈道师一边往嘴里扒着饭一边冥思苦想,秦白书见状疑惑:“老师是在为何事忧心?”
陈道师叹息道:“我还从未单独做过谁的老师,不知该教些什么才好。”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在夸父城广场讲道之时,无需有这些思虑,那时的他只是一位讲师,不必承担这样重大的重任。
而真正有了关门弟子却又不同,这是一份巨大的责任,陈道师明白。
那么,该教他什么才好?
孔圣人的《论语》?孟圣人的《孟子》?亦或者其余大家中的杰出学说……
陈道师越想越是蹙眉,只觉得脑海中念头纷杂,难以理出头绪。
“是了!”
忽然,陈道师眸光亮起,抚掌大笑道:“你可知道阳明心学?”
心学乃是儒家学派之一,最早可以追溯到孟子,而后在北宋明道先生手中兴起,于南宋陆九渊手中发扬光大。
然而心学真正完善大成,还须得等到明朝正德年间,千年一出的圣人阳明先生于龙场悟道,提出了“心外无物”、“知行合一”、“致良知”等哲思。
秦白书愕然摇头。
“这夸父城中的读书人,连心学都不曾听过吗?”
陈道师微微蹙眉,心学是近来才大兴的学说,但这座夸父城也不至于孤陋寡闻至此才是。
于是他从《传习录》开始,笼统讲了心学的要义,直听得秦白书心头火热,只是心头却有些犹豫:“这样的学问……当真有用吗?”
他拜陈道师为师,其实是想学习道法与神通,他心中所喜的固然是四书五经,然而终究要为自己的父母考虑,哪怕心头再如何不愿,也挣扎着要做出一番事业。
陈道师笑道:“只要通向大道,哪一条路是走不得的?这是圣人的学问,你暂时不明白也不打紧,日后自知其玄奥。”
秦白书听得一怔,旋即心头狂喜:“道师不愧是道师,见闻果然不是凡俗可比!原来经义典籍也可通修行大道。哪怕现在平平无奇,也终有一天能展现出玄妙。那位王守仁既然是圣人境界的大修,我修行他的法,又岂会比不过他人?”
陈道师见自己这位便宜弟子一幅欣喜若狂的模样,也情不自禁露出笑容,心头暗自道:“心学虽是近来才兴起的学说,但王圣人又岂是庸常?只要仔细钻研,定然不会比学孔孟的学生差,日后也成得了响当当的大儒。”
两人的心思差了十万八千里,口中的话语却半分不差地对上,接下来的目标也无半点二致,陈道师拿起自己的书本涂涂改改,开始准备授课的教材,秦白书恭敬候在一旁,既是紧张,又是期待。
这时候秦白书忽然想起,便问到:“老师,你那张纸上,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缠绕在他心中已久的难题,秦川是非凡的人物,是整个夸父城都赫赫有名的豪杰,陈道师随意涂改的纸上到底藏有什么奥秘,竟能让这样的人物吓得惶然失措?
不过陈道师倒并不知道秦川是因为自己纸上的东西才仓皇逃走,他当时正紧张地与之对视,无法像秦白书那样注意到每一点细节。
“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陈道师脸上一红,将纸摊将开来:“咳……不过是随意画的……咳咳……”
只见白纸之上诡异的纹路勾勒,其中一撇一画竟都带着玄妙韵味,恍惚间有古老气势扑面而来,再一眨眼却又无影无踪。
“这是龙虎山天师府的五雷符。”
陈道师简单道。
陈道师虽然不信鬼神之说,但他天生便喜欢阅读各类杂书,也对道家的修玄论道之说兴致勃勃。
今天早上读书到困倦时闲来无事,他便拿着笔津津有味地画起了符箓,他天生过目不忘,因此哪怕未曾练习过也没有半点差错。
这也是为何一开始秦白书问起时他会脸红的缘由,若是让他人知道自己堂堂一位举人在闲暇时竟然做起这等勾当,恐怕非得笑掉大牙不可。不过如今在自家弟子面前,自然便没有这等顾虑。
“五雷符……”
秦白书喃喃一声,困惑地摇了摇头:“这是什么?”
他的见识远远比不上秦川,因此此刻只是下意思觉得这符箓玄奥,却也未曾升起什么其他的心思。
陈道师摇头一声苦笑:“不过是闲暇时打花时间的玩意而已。”
他信手一探,便要将这张五雷符撕成粉碎,可就在将要临近之时,忽听得秦白书一声大喝:“不要!”
“什么?”陈道师的手僵硬在了半空中,冲着秦白书狐疑道。
“我也不知……”
秦白书茫然摇头:“只是觉得若是将这张纸撕碎,便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这是非凡的直觉,他哪怕未曾修行,也天生具有敏锐的观感。
不过让秦白书意外的,倒是陈道师竟未曾察觉到异样,难道这位道师是大刺刺的性格不成?
陈道师虽然半知半解,不过秦白书既然开口了,自然也没道理反驳,缓缓垂下了手臂。
就在他将把白纸放下之时,屋外忽然风声急促!
一只黑猫矫健跃来,说时迟那时快,竟一把跃上陈道师手臂,狠狠在他手边咬上一口。
陈道师吃痛惊叫一声,下意思捂住手臂,那张纸便轻飘飘落在地上。
这时窗外一阵狂风拂得树叶沙沙作响,有尖利的石子从门外飞溅过来,猛烈的破风声中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刺啦!”
伴随着轻微的声响,画有五雷符的纸被切割成两半。
那颗石子撞在一旁的木桌上,气力耗尽,只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陈道师茫然地与秦白书对视,他瞧见对方的眼眸里掠过惊恐,心头也不禁怦然一跳,下一刻,恍恍惚惚之间只听得猛然一声响。
“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