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绣住在沐府西边一个小跨院里,原本是一处堆放杂物的偏院,沐安晟将她接进府后,宋夫人才让人草草收拾了一下,给她落脚用。
伺候的人也只有两个,一个是粗使的婆子,另一个是小丫头彩娟,吃用连府里的姨娘都不如。
饶是这样,还有下人悄悄议论,若不是云锦绣会讨宋夫人和沐家姐妹喜欢,只怕更是教人瞧不起。
“姑娘,三姑娘送了块料子过来,说是瞧着颜色花样好,给姑娘作衣裙用。”彩娟捧着衣料子进来,笑着道。
云锦绣却知道,这是沐静萱因为认亲礼上的事谢她才送来的,她没有更多欢喜之色,只是吩咐了一句:“收起来吧。”
一块衣料子,她还不看在眼里,她更在意的是杜氏,沐安晟刚娶进门的新媳妇。
“漪澜院那边怎么样了?郎中可去了?”她放下手里的针线,问彩娟。
彩娟点头:“已经去了,只是不知道怎么样了。”
云锦绣想着前一日进了漪澜院见到的,那样一水儿的黑漆螺钿家具,珠光宝气几乎要溢出来的妆龛,还有丫头们身上穿的都是绫罗和潞绸,而她要做条潞绸裙子,都只能用沐静萱姐妹给的料子。
还有杜氏让丫头拿碎银子给她买纸钱!她父母还在呢!
只是父亲已经是被削了官,流放滇南,母亲带着弟弟寄居在舅舅家,她不愿住在那破旧的下房,每日给舅母和堂姐她们做衣裙鞋面子,连像样的首饰脂粉都没有一件。
幸好还有沐安晟,她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用了所有的体己请人把当初他送的折扇带来京城,送到他手里。
他就让人接了她过来,让她离开了那个看不到希望的舅舅家,又回到了燕京城里。
记得走的时候,母亲还哭哭啼啼拉着她的手,怎么都不答应,说什么无媒无聘没有名分,让她留下,去求舅舅给她说一门清清白白的人家。
只是她还是走了,还把母亲藏在箱笼底下最后的一点银子和首饰都给带走了。
母亲还有舅舅帮衬呢,她来了沐家可是举目无亲,若是没有一点体己傍身,怕是连留下都难。
想着想着便走了神,一不留心针扎到手上了,疼得云锦绣顿时抽了回来,吩咐彩娟:“去让厨里炖一盏野鸡崽子汤,加一支参,要全须全尾那种,我给晟哥哥送过去。”
昨儿夜里与杜氏置气,没有进房门,必然是睡得不踏实。
彩娟却是苦了脸,吞吞吐吐:“姑娘,怕是不好说,厨里的张婶子说,咱们院里饭食没有银子给……”
她不敢把张婶说的话都告诉云锦绣,张婶前一日听说云锦绣想吃烧羊肉,险些把她打出来,对着她冷笑:“以为自己是什么正经主子了?还有脸来我这里摆谱,今儿想吃这个,明儿要吃那个,倒是比咱们家正经姑娘还得意!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上门打秋风的破落户!”
“羊肉有,只是没她的份,想吃先拿银子来,拿二钱银子来,我让人这就给你们炖一锅子送去!不然,就老老实实跟着院子里看门的一道吃醪饭!”
云锦绣只觉得脸上发热,又羞又气,别过脸好一会,才咬着唇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小块碎银子:“去给她,让炖盏鸡汤,加支参,我要给晟哥哥送过去。”
野鸡崽子是不敢想了,人参也不挑了,但这份心意是必须要送到的,沐安晟看中的不就是她的体贴小意嘛。
只是此时的沐安晟并不知道还有人体贴地准备了鸡汤,他正郁闷地吃着酒,理也不理会旁边的人。
“子轩,你可是有些时日不出来与我们聚了,难怪不知道,张四前些时日已经被御前点了差事,去了奉天府修太庙了。”
说话的是韩国公府李家三爷李承武,他懒洋洋端着酒盏吃一口,还不忘回头逗弄逗弄笼子里他心爱的鹩哥。
“修太庙?”沐安晟疑惑,“那不是礼部的差事?怎么会落到他头上?”
李承武嗤笑:“你忘了,他家姑母刚生了小皇子,封了淑妃,要这么个差事不是轻而易举,何况修太庙这样的差事,户部怎么也不敢克扣银子的,这一趟回来,他怕是又要得意许久了。”
又是银子!沐安晟不由地皱眉,如今不比从前,就是各大世家暗中攀比的也不过是地位与财势,清流不过是虚名罢了,拿到手的才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他看了看旁边席上吃酒的众人:“你二兄呢?他平日里都爱热闹,今天也不见来?”
李承武笑了:“前儿去了巡防营点卯了,这会子应该在巡城呢。”
“这么快便要了恩荫?为何不索性也给你讨个差事一并过去?”
李承武摆摆手:“他是支撑家业的,恩荫自然是要给他,我懒散惯了,可受不了那样的拘束,日后帮着管管庶务便是了,横竖多个一个闲人也不算多。”
巡防营里日日点卯,又要巡城,在他看来就是个苦差事,哪里有他这样吃酒逗鸟来得自在。
“话说你昨日才成亲,怎么不留在府里陪陪新娘子,就出来与我们一处吃酒胡闹,就不怕生出嫌隙来?”李承武打趣地看着他。
听到提到杜若蘅,沐安晟心里更是烦闷,一言不发,只是手里的酒盏一饮而尽。
李承武冲他挤挤眼:“我可听说你那岳丈了不得,不但得了塘沽口造船的差事,府里的铺子田庄数也数不过来,单单东市口便有十余间,想必新进门的嫂子陪嫁也不少吧。”
他啧啧感叹着,却见沐安晟脸黑得像锅底一样,这才后知后觉地咳了一声:“不过你素来也瞧不上这些,前些时日宫里不还有意让你去翰林院吗?”
沐安晟语气淡淡的:“我不是科举出身,去翰林院不合适。”
他心里早已有盘算,虽然内阁阁臣几乎都是翰林院庶吉士出身,可他是世家子弟,科举不是最好的选择,他也不想点灯熬油一般等上十数年才能有机会踏足中书,像他这样的人品出身,应该有更好的捷径。
两人说话间,席间忽然喧闹起来,酒楼外一阵马蹄声,有人大步进来,一时好些人起身与来人招呼着:“薛三哥,你可算来了。”
“可有好些时候不见了,三兄。”
来人一身挺括的墨绿袍服,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与沐安晟的俊秀比起来,多了几分英武之气,与人抱拳见礼寒暄了几句,便到一旁席上坐下了。
“他怎么来了?”沐安晟见了他,一时皱了眉,很有些鄙夷。
李承武摇头:“我也不知,大约是曹家老六他们几个请来的。”
他说着,扫了一眼薛墨腰间悬着的腰牌,压低声音:“他如今可是得了宫中看重,已经是锦衣卫百户了。”
沐安晟扫了一眼薛墨,眼中闪过不屑。
“要我说,还是他会打算,当初可是比我还要荒唐惫懒的人,如今居然也似模似样的得了六品的职缺,还是锦衣卫,听说连他叔父忠毅侯都要让他几分呢。”
沐安晟冷笑:“趋炎附势之徒罢了。”
若不是仗着自己是皇后的外甥,他一个只会吃喝玩乐作赌的能进锦衣卫当差?何况世家之中最是瞧不上锦衣卫的人,不过是群媚上欺下的走狗罢了。
李承武见他神色不虞,也知情识趣地岔开话去,说起京城李别的风雅之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