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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站在雨幕后的杨老怪,布满褶子的一张脸,因为激动竟微微泛红起来。

“要么钱留下,你走人。要么你留下,钱带走。”

从二女婿弟弟进了院子的那一刻,一夜无话的杨老怪那双混浊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他以活了一辈子的经验来判断,二女婿家这个时候过来人,肯定是关于钱的事,最后果然如他所料,当即心里便有了计策。

“咋样?是不是很简单。”

一旁的虎子,嘴里塞了一嘴鸡蛋,嘟囔着说:“爷爷,我选钱。”

“嘿嘿,你看小孩子都会的选择题,你还选不上来吗?”

杨老怪原本平静的神色,终于暴露出真实的面孔。

他说过,他有把握驯服这头牲口,现在正是收紧绳子,紧紧勒住的时候。

杨老怪终于逮到一次机会,他会牢牢抓住这根绳子,不让牲口喘上一口气。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周围砸落的雨滴,似乎都变得寂静无声。

鸡窝棚子上站着几只老母鸡,身上羽毛被雨淋成了一绺一绺的,站在鸡棚上一动不动。

和周围景象相反,张国全的胸膛咚咚直响,他竟然为刚才去拿钱的动作感到羞愧,感到脸红。

这的确是一道简简单单的选择题,小孩子都知道怎么去选,是个人都知道怎么去选,可他是个“人”吗?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和老爹的安危相比,他放弃了当“人”。

做了这一决定后,他忽然松了一口气,露出苦笑,老丈人竟然死死拿住了他,现在再想想分家那个念头有多可笑。

“三,三哥,这钱我不要了,我再去想办法。”

“你能有啥子办法,恐怕动手术的钱,也是花的卖儿子的钱吧。”杨老怪在看到二女婿犹豫不决的样子时,再也控制不住的得意起来。

还是那句话,他有把握。

“国全娃子,昨天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今天我老汉给你个改正的机会,二选一,你选吧。”

“三哥……”

“不用管我,你拿着钱先给老爹看病。”

“三哥,我……”

“走……”张国全大声吼了一声。

张国正却吓得呆立当场,他怔怔看着三哥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当下扭头跑出院子。

他飞速奔跑着,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想把之前看到的,听到的全都跑掉,狠狠的甩在后面。

从小到大,三哥对他一直疼爱有加,这是三哥对他第一次大吼。

他现在才明白三哥的处境,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杨老怪背着双手转身进了屋子,院子里安静下来,大雨也不像之前下的那么大了,转为一阵一阵的小雨,被风一吹,急速的转向扑到一边。

这一天,张国全埋着头干了一天的活,轮到他休息的时候,他也没休息,只是干活,不停的干活,好似这样才能把他心中的愤懑发泄出来一样。

杨老怪看在眼里,甭提多满意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白鸽发烧了。

本来张国全该早点发现的,可他一整天都在干活,心思更是放在医院的老爹身上。

而白鸽的心思,一整天都在张国全身上。

或许是因为昨晚在雨中泡了水的缘故,或许是她急火攻心导致的,反正,在下午的时候,她就感到身体发烫的厉害,好似漂浮在空中一样,昏昏沉沉的。

一直到了晚上,在丈母娘和大姐的执意劝说下,他才回到西屋休息,看到躺在床上的白鸽明显的不对劲。

再一摸白鸽的额头,他吓坏了,发烧了,而且是高烧,额头烫的吓人。

“白鸽,白鸽……”

张国全懊恼的拍了下床,哎,都怪我,怎么没早点发现。

眼下不是自责的时候,他赶紧倒热水掺上一些凉水,泡了温热的毛巾敷在白鸽额头上。

“白鸽,白鸽。”张国全一手拖住白鸽的脑袋,一边把水碗递到她嘴边:“喝点水。”

喂了点水,又呼喊了好几声,白鸽这才悠悠醒来。

丈母娘只是看了一眼,又赶紧回屋装麦子去了。

“怎么样了?”张国全担忧的问。

“我,没事,可能昨晚着了凉,歇一会就好了。”白鸽的声音虚弱:“你回来了,先睡会吧。”

“你在发烧。”

“没事,一会就好。”

“不行,你都烧晕过去了,这样下去会把人烧坏的,我去找村医。”

张国全没有给白鸽说话的机会,直接走到堂屋拿了一把伞,正准备出门。

杨老怪又说话了,现在的张国全如同惊弓之鸟,只要一听到杨老怪的声音,他立马就绷紧了神经。

“二丫头没那个矫情,被子捂一捂,发发汗就好了。”杨老怪仍是那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刚走到门口的张国全手里握着一把伞,后背微微的颤抖起来。

“都是庄稼人,体格硬实,二丫头小的时候都是那么过来的,犯不着花那个冤枉钱。”杨老怪还在喃喃自语。

门口的张国全再也忍不住了,他已经憋了一天的火气,也没转身,可声音阴冷:“那可是你的女儿,你就忍心看着她在那发烧。”

杨老怪微微一怔,随即坦然起来,二女婿虽然说话阴冷,可从他没转过身来能够判断,二女婿这是透漏着无奈,不对,是屈服。

看来二丫头也是女婿的软肋,他只需要再加上一把劲,再填一点柴,二女婿这头牲口就会彻彻底底的被他降服。

现在再想想这场大雨,虽然损失不少麦子,可也因为这场大雨,能把二女婿牢牢的控制住,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当下里,他笑意盈盈看着张国全说:“自家女儿肯定是心疼的,不过你就别去了,让你姐夫去叫村医吧。”

张国全望着漆黑的夜空,露出惨笑,老丈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明显不过,这是怕他假借去叫村医,实则怕他偷摸跑到医院看望老爹。

他绝望了,他心里的一块东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被老丈人狠狠的踩得稀巴碎。

二十分钟后,姐夫才匆匆赶来,又过了十几分钟,村医身披黑色雨衣,踩着破旧的二八大杠,随后到来。

幸好张国全执意去叫村医来看看,白鸽烧的都快没意识了,胡乱的哼哼起来。

杨家庄的这个村医姓杨,不过大家都叫他老拐头。

老拐头检查了一番之后,直接说:“打点滴吧,只吃退烧药,恐怕后半夜还会起烧。”

张国全站在一旁:“谢谢杨医生,有劳您了。”

“别那么客气。”老拐头拿出输液瓶开始配药,手中动作不停的说:“算起来咱俩平辈,我还得叫杨老怪一声老叔呢。”

“你就直接喊我老拐头就行了。”

老拐头看上去比老丈人的年龄还要大上十几岁,胡子都花白了。

可在村子里,就无关年龄了,哪怕你是百岁的高龄因为辈分低,那见到三岁的小孩也要喊上一声爷爷。

“不敢,白鸽怎么样了?”张国全客气的问了一声。

“无碍。”老拐头给白鸽挂好点滴之后,推了一下输液轮:“晚上盯好,莫让血返了回来。”

张国全记下了,出门去送老拐头。

小雨沥沥中,老拐头潇洒的一跨腿迈了上去,张国全就那样呆呆的看了一会,谁也不知道他盯着人家的自行车在想些什么。

等到老拐头消失在夜幕中,张国全这才返回西屋,躺在床上的白鸽已经醒了过来,望着输液瓶沉思着。

“白鸽,没事的,老拐头说挂上点滴,你的病就好了。”

他哪里知道妻子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白鸽还因为白天的事情陷入巨大的悲伤中,不管怎么说,她和国全的老爹也是一家人,白天父亲当着人家弟弟的面,让丈夫下不了台。

“国全,对不起……”

她是在为她爹道歉,也是在为自己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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